◆每经记者 卢曦 发自绍兴

    在民间“高利贷”和纺织品出口下滑的阴影下，又一家企业濒临绝境。目前，全国最大的印染企业绍兴江龙控股集团（以下称江龙）正面临着破产的威胁，10月7日，位于绍兴柯桥工业区的江龙总部挤满了数百名债权人，工厂全面停产，办公室几乎人去楼空。

    江龙债台高筑的消息从今年年初开始流传。今年8月，当地政府一度出台政策试图挽救，然而“十一”长假之后，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全面爆发，此时董事长陶寿龙已失踪。

债主车队超过200米

    昨日上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赶到江龙总部时发现，其所处工业区内大部分企业门庭冷落，人烟稀少。而江龙所在的凤林路却是人声鼎沸。以浙江为主，全国各地牌照的汽车在江龙总部门前聚集，绵延超过200米。几辆装载白色布料的货车缓缓从厂内开出。

    江龙办公大楼背面墙壁上挂的旗帜已被扯下，门前和大厅内聚集着数百名愤怒的债权人，叫骂声不绝。穿着制服的公安人员在厂区驻守，维持秩序。办公大楼内大部分办公室已空无一人，文件物品四处散落。只有债权人进进出出，他们告诉记者，从10月6日开始，已有人冲进厂里，拉走布料以抵债。

    柯桥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主任被债权人团团围困，他告诉记者：“目前我们还在积极地想办法，江龙还没有破产。至于董事长陶寿龙，我们现在也在找他。”对于记者和债权人提出的其他问题，他一直沉默不语。

    记者在办公楼的4楼见到了江龙的财务经理黄女士。当记者问到公司面临的困境时，黄经理止不住泪流满面。她告诉记者，从工厂开办起，她就开始为陶总工作，算是公司的元老。公司现在处于这样的境地，“所有人都没想到”。目前，江龙控股集团旗下共有8家公司，其他子公司的状况“和这里差不多，现在只能看政府怎么安排”。

    黄经理称在国庆前还见过陶寿龙，而现在，她也不知道陶寿龙在哪儿。虽然大部分员工已不再上班，但她表示还会坚守岗位。记者曾在10月6日多次拨打陶寿龙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在记者发出采访请求的短信后，对方很快关机。

欠货款2亿~3亿元

    如此多的债主，江龙到底欠了多少钱？绍兴振西染料有限公司董事长冯兴泉告诉记者，江龙欠他的货款为467万元，在他们联合统计的60余家供应商资料中，欠款从数十万到数百万不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债权人告诉记者，江龙欠他们的债务高达2千万。

    据在场的供应商透露，江龙一共欠下300多家供应商总额达2~3亿元的货款。这些供应商主要供应染料、助剂、包装材料。甚至连江龙为员工住宿买的床和餐具，货款都没有付。供应商除来自绍兴当地之外，还包括江苏、上海、广东、新疆等地。一位来自迪拜的印度客商，也出现在追债的人群中。

    “江龙欠的钱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都是身家性命，发货给他们是因为他们有名气，还有新加坡的上市公司。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供应商们情绪非常激动。德美化工的张帆告诉记者，江龙拖欠德美化工140万元货款已超过了5个月，据他所知，很多供应商今年全年到现在一分钱货款也没拿到。按照公司的规定，收不回货款，业务员需要承担10%的损失，很多业务员个人也将因此蒙受巨大损失。

    比起供应商，银行和民间借贷是更大的债主。来自山东的业务员高先生告诉记者。早在八、九月份，就有民间借贷的债权人听闻江龙出现危机，开始上门逼债。双方曾发生激烈的冲突。高先生曾了解到江龙借了一笔1000万元、五分利的“高利贷”。昨日在场的供应商告诉记者，江龙欠银行、民间借贷的债务总额可能高达20亿。

政府曾多次试图拯救

    冯兴泉告诉记者，8月23日，当地政府曾召集债权人开会，希望他们能够支持江龙走出困境。陶寿龙也在会上表示，将陆续还钱。另据知情人透露，政府也曾专门召集银行负责人开会，希望能将江龙的信用额度恢复到2008年1月时的状况，继续提供贷款给江龙。

    昨日记者拿到了一份日期为9月18日，盖有浙江省绍兴县柯桥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印章的“政策说明函”复印件，在场的债权人也几乎人手一份。9月25日，有债权人致电江龙董事长办公室时，陶寿龙的秘书曾在电话中将文件读给对方听，试图以此说服债权人耐心等待。而昨日，董事长办公室已空无一人。

    “政策说明函”复印件中有这样的内容：为帮助江龙集团走出资金困境，顺利实现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将对江龙集团予以政策扶持。首先，江龙集团（包括下属企业）为“瘦身健体”而剥离部分非主业资产时，对双方均实行资产交易税费、生产经营税收地方留成部分政策扶持。其次，在增加现金流2~3亿的基础上，同意江龙将南方科技位于柯北的工业用地改为商住用地，并享受土地出让金地方留成部分扶持政策。此项政策一度让江龙似乎看到了希望。

    9月底，陶寿龙的秘书在和债权人的电话里说，企业生产都在正常运行，仅仅是资金链出现了一点问题。关键在于企业按月还贷后，银行不肯再贷款。他声称政府召集关联银行开的协调会上，银行已经答应再度放贷。对于所欠的民间借贷，董事长秘书解释说，最近确实没有能力偿还，但是会逐步偿还。他表示外界的传言把企业的困难夸大了，只要把眼下的困难挺过去，前景还是乐观的。他当时声称自己每天按要求将其企业产量上报县委县政府，集团旗下的南方科技公司正在筹备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如能成功，将是“中国传统工业企业在美上市的第一例”。他表示，江龙是绍兴当地龙头企业，一定会在政府的扶持下走出困境。

    业务员高先生告诉记者，政策出来后，他心想“既然已经欠了那么多钱了，索性再赌一把，或许江龙活了，钱都能拿回来。”于是，他在9月、10月又发给江龙两批货。昨天，几乎绝望的他告诉记者，能拿回近100万欠款中的10万自己就很庆幸了。



陶寿龙：传奇人物跌下神坛

    陶寿龙的创业史颇具传奇色彩。业内人都熟知，2000年，江苏人陶寿龙来到纺织之乡绍兴开始进入纺织行业。他从普通的外贸业务员做起，到了2003年，和妻子严琪创立了一家只有三四个人的外贸公司。

    在人们不经意之间，陶寿龙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位大老板。他拥有的江龙控股集团旗下包括浙江江龙印染公司、浙江南方科技有限公司、浙江方圆纺织超市有限公司、浙江红岩科技有限公司、浙江方圆织造有限公司、浙江百福服饰有限公司、浙江百福进出口有限公司、浙江春源针织有限公司等8家公司。一位债权人告诉记者，这8家公司之间互相持股，关系错综复杂，实际控制人都是陶寿龙，妻子严琪任集团总裁。

    而真正让陶寿龙“一夜成名”的是2006年9月7日，江龙印染在新加坡股票交易所主板上市，股票名称为“中国印染”。当时首次发行1.13亿股，发行价为0.27新元。总募集合计人民币1.5亿元。上市首日，开盘后股价即升到每股0.4新元。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上市前几个月，世界500强的新加坡淡马锡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旗下的新鸿元创基金向江龙印染投资了700万美元，换取江龙20%的股份。江龙印染一时风光无限，在当地引起巨大反响。

    拥有一家在新加坡上市的公司，成为陶寿龙获得供应商信任的重要砝码。江龙的办公大楼似乎也昭示着他的野心。大楼造型犹如宫殿一般，通过数十级台阶方能通向高高在上的办公楼大厅。从楼顶最高处垂下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金黄色的龙形图案气势恢弘，很远处都能看到。

    熟悉陶寿龙的人告诉记者，陶寿龙本人“非常精明”，但他对“玩弄资本”的兴趣似乎大于做实业。就在9月，集团旗下的南方科技公司仍在积极筹备纳斯达克上市。与此同时，江龙欠下的银行贷款、民间借贷，却在滚雪球般地膨胀。

    有债权人认为，陶寿龙的问题在于摊子铺得太大，纺织、印染、贸易什么都做，最后企业生产抓不上来，变成圈钱工具，管理也出了问题。今年美国次贷危机打击下，纺织品出口锐减，也是一条导火索。

    江龙的仓管员邹修斌昨日仍在车间里负责归还客户送来加工的布料。他告诉记者，今年外贸单子大大少于往年，但生意并不算很差。近几个月开始，车间里开始缺少原料，“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染料、助剂、柔软剂都常常没有。有工人告诉记者，频繁缺少原料的情况下，工人们上班就只能干等着，什么时候原料送来了，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可是谁都没想到，厂子这么快就垮掉了。

    供应商不肯发货，离危机全面爆发已经不远了。陶寿龙曾在工厂内部开展节能降耗的活动，然而仍是杯水车薪。车间里摆放的花巨资从日本买来的印花机原封未动。“打造全国最大的特宽幅印花生产基地”的口号也化为泡影。

    邹修斌告诉记者，陶寿龙在员工中口碑不错，很重视对员工的培养，常常请法律、安全专家来进行培训。工资从来没有拖欠过，但他不知道这个月会怎样。黄经理也告诉记者，她非常感激陶寿龙给她机会，让她从一知半解的财务人员成长为财务经理。传播最广的故事是，江龙的一位员工在技术创新、工艺改进上取得了突破。陶寿龙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说，吃不惯当地的大米，希望能吃到黑龙江的大米。陶寿龙随即想办法，运来了正宗的黑龙江大米，亲自送给那位员工。“陶总亲自给员工送大米”的故事曾被当地媒体传为佳话。

    然而昨日，有员工已经开始议论向公司讨要违约金的事宜。一位一年前受工伤，法院判决应由江龙赔偿的员工拿着医院证明和判决书，落寞地站在讨债的人群中，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