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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佛跳墙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2月03日 04:47 经济观察报
谢忠道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很多人的父母都在外打拼,小孩总是祖父母带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跟着阿嬷(外婆)住,那一栋不大的两层楼房里,楼上住着大舅一家,楼下是外祖父母和三舅一家。厨房是三家共享的。 其实厨房不仅是厨房,还有澡间,厕所,炉灶,水槽,最后是猪圈。 平时厨房就是个马戏团兼动物园:踏入矮一阶的厨房,左手边是三层木框铁丝搭建起的鸟笼,金丝雀,白头翁和一只真的会说恭喜发财的八哥。右手边另一个大笼子里养了只不断龇牙咧嘴脾气躁坏的半人高的猴子。 这还只是一个短暂时期的记忆,我印象中还有过四只养在水族箱专吃活泥鳅的小鳄鱼,本来只有几只后来越生越多不得不到处送人的兔子,一天到晚不累不乏地跑滚圈的松鼠,一身青绿桃红的长尾鹦哥,毛绒绒的胆小可爱的印度鼠,每天抓蟑螂喂食听说鳞片会长得青里透红般漂亮光泽的红龙鱼,还有经常从脚下神出鬼没地窜过去的小狗马力,以及祖母的至宝,那只肥胖臃肿到根本无法动弹的大母猪,就睡在炉灶旁的砖砌围圈里。 除了那只肥母猪,其他都是三舅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不像宠物的动物,三舅只是养着,不为吃不为养性,连逗鸟遛鸟都不,三舅有一餐没一餐地喂这些动物。三户一等亲戚加上这些鸡飞狗跳,那一个热闹。 到了过年,马戏团厨房里锅镬刀铲满天飞舞,杀鸡宰鱼,厨房里有各种动物的尖声怪叫,自然也不时传来正在煮的菜饭香味。 而我,就是马戏团里的那个吐火人:阿嬷总让我掌管炉灶。我可以蹲在炉口点火添柴,看着火烧,变幻着各种艳丽魅惑的形状色彩。偶尔,火焰低了,只剩灰烬,热气还是一股股地从灶里涌出,阿嬷拿来几颗甜薯,教我埋在灰烬里,关上生铁铸的灶门,赶我去洗澡,洗完澡就有烤甜薯可吃了。有时阿嬷也拿剥下的橘子皮扔进灶里,一阵哔哔啵啵声之后,炉灶传出一股熏烤橘皮的香气,闻起来很让人安心的味道。 那时候时兴自己做东西。我记得除了生火添柴看炉灶外,还有份工作也归我管:沥干糯米粉。一到过年,每户人家都拿出几斗糯米给一个老先生磨成粉。怎么磨的我不清楚,但是到家时已经装在布袋里了,要泡过水后,再用一块砖或石头镇住,让水分慢慢滴流掉。我的任务就是蹲在旁边看着水分沥得差不多后,赶快拿回去给阿嬷蒸萝卜糕。 还有红豆糕、发糕。我不见得多喜欢吃这些糕,但是喜欢那种看着米磨成粉、蒸成糕的样子。阿嬷在掀开蒸笼的朦胧中,一撮没管好的发丝倒悬在额前的专注而神圣的表情,非常动人。 阿嬷弄出一碟水煮鸡,一条炸鱼,一大块萝卜糕,一锅炖蹄膀和几样蔬果,门口摆上一张桌子,一具香炉,捻起香,朝空膜拜起来,紫灰色的烟在空中卷成缠绵轻渺的丝稠,散入风里。 鸡鱼蹄膀都是过年才会同时出现在餐桌上的,当然都是要让祖先神明宴飨过才轮到我们的。那是个台湾经济还很拮据的年代,拮据到根本也没有“年菜”这么时髦的词,菜也都只是简单可以联想讨喜的名字:发菜(发财),有鱼(有余),年糕(年年高升),绝不会看到今日那些充满富贵豪气的菜名:御膳珍宝某某锅、宫廷一品某某鸡、极品开运某某翅。发财有余,其实都是传统乡下人对未来的想望,不过也没人真的认为吃发菜就会发财,尝年糕就会高升,都是抵不过当下那一阵结实的热闹与欢乐,挡不过赢一手麻将或是骰子的兴奋。 那个没有“宫廷极品”的花俏噱头的年代,过起年来反倒是郑重而有味,材料或许没有今日那么珍贵希罕,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眼下看着大人一一将之制作变化成形的,糯米变成糕,活鱼变炸鱼。今日一块从哪个知名饭店买来的萝卜糕再美味好吃都有些虚浮,其间的差异就像牌桌上的麻将和电玩上的麻将。 我经常想,这个什么都现代化的时代,食物的制作过程让我们离自然的食物链越来越远,越来越精工,也就越扭曲它自然的状态。老人家教训小孩子长记性,总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不过有一天,这情形恐怕真会变成 “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路”。 从早期家家户户动手写春联做年糕晒香肠,后来一度流行携家带眷到五星级饭店去吃团圆饭,到现在向便利商店酒楼食肆预定年菜,一顿年夜饭我们尝到多少社会变化的滋味。 其实现在年也不怎么过了,周围多数的朋友趁这个年度最长的假期出国度假了。拜年已经不走春了,只剩下一封封电子贺年卡在虚拟网络中交错纷飞。 我后来终于找到一个没打算出国过年的朋友,他边和我讲电话边请我出主意——在预购型录上挑年菜:金玉满堂、笋丝蹄膀、富贵八宝鸡、古都糖熏鸡、鱼翅灌汤包、宫廷松子火腩排、干贝人参虫草炖乌鸡……连德国猪脚都有了。 听了这一大串富贵吉祥的年菜大餐,我说:好歹来个佛跳墙吧?朋友叹了口气说:也只剩佛跳墙了,其他的菜什么时候吃不到呢? 新浪财经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图片、图表及音视频)特供新浪使用,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转载。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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