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姣：WTO来了中国法官

　　孟帆红

　　只要在家，她就会亲自下厨做饭；只要出差，她一定会带上游泳衣；如果听音乐，她会首选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张月姣说，只要是她热爱的，认为值得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这一次，她又做到了。

　　11月27日，张月姣成为走进世界贸易组织上诉机构的第一位中国人。她今年63岁。

　　新开始

　　11月27日下午，WTO争端解决机构会议上，各成员国代表通过了对张月姣和另外三名法官的正式任命。这意味着张月姣将成为中国在WTO上诉机构工作的第一人。

　　获知这一消息的张月姣心情平静。 “我将用我的知识、经验、能力为WTO争议解决服务。我曾经在许多国际机构工作过，我很喜欢与有着不同国家文化背景的专家一起工作，他们带给我很多启发，而且我也喜欢和大家合作。”一袭黑色律师职业装的张月姣声音温和。

　　一年多以前，她曾与世贸组织上诉机构法官的职位擦肩而过。

　　2006年4月， WTO上诉机构甄选委员会第一次考试。面对甄选委员会的提问，张月姣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所有委员对她的回答都很满意，甚至还有一个委员

幽默地问她，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不过，那次最终获得任命的是南非的大卫·乌特霍特 (DavidUnter-halte)。

　　张月姣曾担任世界银行法律顾问，亚洲开发银行助理法律总顾问、上诉委员会主席等多个职位。对于世贸组织她也不陌生，曾担任中国复关谈判法律总顾问。中国政法大学与经济学研究中心武长海博士说：“张月姣律师曾在许多国际机构长期任职，专业水平和外语水平都很高。她很受尊重和认可，也是国际上非常知名的律师。”

　　张月姣说，她几十年来的专业就是研究国际贸易法， “这也是我的兴趣所在。所以，希望能到上诉机构工作。我也有信心能做好。”她从那些上诉机构成员的简历中看到了他们的到任时间，她知道今年年底和明年夏天还有空缺职位。张月姣不打算放弃。

　　当年在世界银行工作时，因为拼命学习和工作，张月姣被同事称为 “女铁人”。也许没有人会想到，在2006年4月之后，年逾60的她，又一次开始冲刺。她说： “我只是执着地去做认为值得的事情，并且全力以赴做好。”

　　“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把与WTO有关的所有报告、专著、案件都研究一遍，然后上网跟踪上诉机构正在处理的案件，比当年准备博士论文还艰难。”张月姣回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19个月。她的办公桌上永远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2007年11月份，她再一次参加了WTO上诉机构甄选委员会的考试。

　　除了回答甄选委员会的提问，对于各成员政府所关心的环保问题、反倾销问题、上诉机构改革等问题，她都做了出色陈述。这一次，她获得一致通过，成为将被任命的四名新成员之一。另外三人分别是美国的希尔曼、菲律宾的保蒂斯塔和日本的大岛正太郎。

　　在张月娇和另外三名法官通过任命后，WTO新闻司司长洛克威尔(KeithRockwell)对本报说： “与会成员代表纷纷表示他们对四位候选人充满信心，不仅相信他们的专业素质、经验能力，还相信他们都会独立、公正地处理事务。所有成员都认为上诉机构的工作会以一种公平、透明、包容的方式进行。”

　　他说，上诉机构成员的选任是根据个人资质做出的，对张月姣律师也不例外。任职者必须是符合WTO所要求的权威人士，通晓法律、国际贸易以及各成员广泛认定的其他事务。因此，这与中国在WTO中的角色是分开和独立的。

　　大法官

　　上个世纪90年代，张月姣担任对外经济贸易部条约法律司司长，中美知识产权谈判代表。作为吴仪副总理的助手，在中美知识产权谈判中，面对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谈判代表莱尔，她据理力争，这场谈判曾被华尔街日报称为 “四个女人的谈判”。

　　据说，在谈判过程中，张月姣做了100多万字的记录，大家都感觉 “她精力太充沛了”。当向她求证这件事情时，她淡然一笑： “这个我也不记得了，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了。我想，我是做了一点工作，但至于做得怎么样，还是由别人评论去吧。”

　　和她合作过许多案件的傅晨律师这样评价张月姣，她 “内心清澈，始终不为名利所动”。对此，张月姣的说法是： “或许，在外界看来研究WTO规则是比较枯燥的。研究得越深入，碰到的问题越多。但是，这是我的专业，也是兴趣所在。”

　　张月姣为人谦和。她担任过许多大学的兼职教授，至今还担任着汕头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她在汕头大学的助手樊新建说，张老师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认真和亲切。 “去年夏天，她来学校给我们讲课，一讲就是一天，七节课，一节课50分钟，她每次都认真备课，抱着一堆资料来到教室。下课后她都不让我们送她回住处，如果我们坚持送她，她在路上走的速度就会很快，为了不耽误我们回来去食堂吃饭。”

　　与谦和相对应的是她的谨慎。张月姣说，这是多年来从事法律工作养成的习惯。 “我不明白不清楚的事情，是不会随意发表评论的。”

　　张月姣喜欢尝试新东西，当年在美国读硕士时就考到驾照，到现在依然自己开车出门。 “不过对车型没有什么挑剔，只是一个代步工具，我的车只是一辆自动档的普通车。”她说。

　　张月姣曾经这样说：女人要做强人，但不能盛气凌人；女人要有志气，但不要有娇骄二气；女人要奋发成材，但不能在家里不会做菜。她也是如此实践的：虽然工作忙碌，但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在家里做饭。她说： “家人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给了我许多动力。”

　　1968年，张月姣从法国汉纳大学

留学归来，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农场参加劳动，不过她坦然接受。她认为，那些经历 “丰富了我的生活和阅历，而且也是那个时代的特征。”

　　访谈

　　经济观察报：明年六月份赴任后，您在WTO上诉机构小组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张月姣：WTO上诉机构一共有7名成员组成。我的工作就是和其它6名成员共同负责审理各国之间的贸易纠纷案件。

　　经济观察报：您的履历中有诸多的第一，您是第一个在世界银行担任法律顾问的中国人，第一个在亚洲开发银行工作并担任多个重要职位的中国人，也是第一个在西非开发银行担任董事的中国人，现在您又成为第一个在WTO上诉机构小组工作的中国人，是不是比较有成就感?

　　张月姣：这些工作各有特点，但又都围绕国际贸易法律方面的内容，所以它们是带有连贯性的，还从不同角度扩大了我的视野。我很珍惜这些工作机会，它们丰富了我的人生。当然，作为第一个在这些机构工作的中国人，会遇到很多大挑战，也会付出更多努力。不过，事实证明我可以做得很好，也会得到大家的承认和肯定。

　　经济观察报：如何理解WTO上诉机构和它的工作？

　　张月姣：WTO争议解决机制确实是对整个多边贸易体制这样一个法律为基础的体制的重大贡献。他们做了很多工作，而且现在看来也是很有成效的。不是用权力来解决处理贸易关系，而是用法律规则，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我是学法律专业出身的，公平、公正是法律的核心。而且，WTO上诉机构有严格规则，要根据它的协议进行法律解释。这个法律解释不是任意解释，就是说存在不同看法的时候，也是要根据国际通行规则、国际公约来解释，也就是按照 《维也纳公约》的三十一条、三十二条来解释。所以上诉机构有严格的法律约束的，不是任意解释。

　　WTO上诉机构对任职人员的要求是政治中立者，我们代表广泛的WTO各成员政府。我们也要看到WTO争议的机制是相互制约的，并不是上诉机构就决定一切。上诉机构只是审查上诉中的法律问题，不去解决认定事实的部分。上诉机构的工作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是由一个集体决定的，即使有不同的意见，也是多数人说了算。所以，我觉得不管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地区，首先是WTO成员，就要按照WTO的协议去处理，不应该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经济观察报：您如何看待中国与贸易伙伴之间越来越频繁的贸易摩擦？

　　张月姣：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以及国际贸易往来的增加，贸易摩擦是不可避免的，或许还会越来越多。关键是采取妥善办法尽快地解决贸易摩擦和贸易争议，不要给国家和企业造成太多损失。至于中国遭遇到的反倾销问题，我想采取反倾销措施也是进口国法律所允许的，是WTO规则所允许的。关键是进口国采取的措施要与WTO法律相一致。

　　把贸易争议拿到WTO上诉机构也是正常的事情。无论是发展中成员还是发达成员，都有许多案子拿到上诉机构去解决。我认为，这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各成员政府越来越信任多边解决争议机制。

　　经济观察报：您曾经参与起草中国的许多法律法规，您觉得WTO法律制度的发展能给中国法律制度发展带来什么借鉴？

　　张月姣：中国加入WTO，甚至加入WTO之前，在制定 《外贸法》、《涉外经济合同法》等法律法规时都是全面借鉴WTO的规定。比如，当时我负责起草 《反倾销条例》、 《反补贴条例》时，就借鉴了 《反倾销外贸总协定》第六条、 《反倾销协议》、 《反倾销法典》等，还有WTO各项规则和上诉机构的报告。

　　WTO规则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为各国外贸法律法规的发展和完善起到了很好的借鉴和协调作用，特别是对于正在加强完善外贸法规法律的成员来说是很有好处的。

　　另外，国际贸易中的透明度、可预测性是非常重要的。它使大家的贸易关系能够稳定而持续地发展。对于国际规则的借鉴，也能够减少规则与规则之间的冲突。WTO规则在这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经济观察报：您将于明年七月赴任，您将如何安排这半年的时间？去WTO上诉机构任职，对您来讲是一个新的开始吗？

　　张月姣：这段时间，我会像以前那样积极准备。我一直在研究过去的案件以及现在正在处理的案件，我会更多地了解WTO的报告、专著以及规则本身、学习这些东西是会让我受益终身。

　　明年去上诉机构赴任，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其实，也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因为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研究WTO各种规则以及所有案件。但是到上诉机构工作是我的第一次，也是中国人的第一次，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机会，我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充满信心。

　　链接

　　关于WTO上诉机构

　　比起关贸总协定 (GATT)时代，WTO争端解决机制是国际争端解决机制制度发展进程中一大突破，尤其引起瞩目的就是设立常设上诉机构。WTO成员如果认为另一个成员的政策违反了国际贸易规则，都可以要求WTO做出裁决。这些申诉将由一个专家小组进行审议，并将审议结果上交到常设上诉机构。常设上诉机构可以支持、修改或推翻专家小组的结论。

　　所以，WTO常设上诉机构七人小组拥有对动辄数十亿美元贸易纠纷的裁决权。而且，随着经济全球化中贸易纠纷和贸易摩擦的不断增多，它的作用也越来越重要。

　　张月姣简历：

　　1998—2004年 在亚洲开发银行担任助理法律总顾问、东亚局副局长、嵋公地区局副局长、亚洲开发银行上诉委员会主席、亚洲开发银行欧洲局局长。1997—1998年 在哥伦比亚大学讲授中国法律，完成JSD博士课程。1990—1998年 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条约法律司任副司长、司长，中美知识产权谈判代表，中国入关谈判法律总顾问，国际统一私法协会理事，国际发展法学院董事，中国人民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兼职教授。1984—1990年 中国对外经济贸易部条约法律司任副处长、处长，经济法副研究员，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委员，中国司法部批准律师资格。1982—1984年 世界银行法律部法律顾问。1978—1982年 中国国家进出口委员会，中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工作，赴美国乔治登法学院，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学习法律。获得美国乔治登法学院法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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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