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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明霞 安士莲 张斌 宋晨
11月27日,三个欧洲人同机抵达北京。要不是因为欧元已成为全球最强劲的货币,中国人大概不会看到欧洲经济这三大巨头同时出动。他们是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欧元区轮值主席容克,欧盟财长阿尔穆尼亚。他们为人民币而来。
这般盛大的场面似曾相识。差不多一年前,美国政府也曾派出由财长鲍尔森领队,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与商务部部长古铁雷兹同行的空前阵容访问北京,也是为人民币(参见本报2006年12月18日8版报道《中美经济梦之队论剑北京》)。
而当美国人一次次无功而返的“汇率之行”,让美元与人民币的故事几乎变成一部冗长乏味的肥皂剧之后,“(欧洲人的)这次的访问将是一个分水岭”,让·皮萨尼·弗里 (JeanPisani-Ferry)说,“直到最近,人民币看起来都只是美国和中国之间的问题。在中美汇率的争斗中,欧洲过去一直惊人地沉默着……这周的访问意味着,欧洲现在要加入全球货币格局的对话中了。”弗里先生是位 于 布 鲁 塞 尔 的 经 济 智 库BRUEGEL的总裁。
当两方对峙变成三方博弈,这场围绕人民币的漫长游戏开始升级为一场更为复杂的战局:美元已别无选择地将“国际货币”的地位拱手相让,而生机勃勃且急速强大的中国不为所动,坚守着人民币的弱势,欧元于是极不情愿地被推上美元让渡出的空缺,但欧洲虚弱的经济增长根本无力承受强势货币之重。
美元、欧元、人民币这三大币的战争,其实是一场彼此推卸作为国际货币主角的战争。
美国是罪魁?
如果不是布什政府上台带给美国人的消费盛宴,如果不是华尔街的贪婪造就的次级坏债,美元也许不至于沦落到要拱手让出 “国际货币”的地位。
“强势美元毕竟对美国有好处,尤其是华尔街出身的美国财长们,都更愿意美元处于强势地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教授施建淮告诉本报,美国经济主要靠金融业支撑,所以像鲍尔森、鲁宾这些从华尔街走进白宫的财长,都更希望能捍卫强势美元,而只有斯诺这些制造业出身的财长,才喜欢弱势美元。
但无论是否留恋 “国际货币”的地位,美元的持续疲软不仅是既成事实,还将是大势所趋。
美国必须为自己过去几年的挥霍无度交罚单了。在布什政府鼓励信贷消费的政策下,联邦政府与美国家庭在过去几年中欠下了巨额债务,债主则是中国等少数几个东亚新兴经济体。这正是导致美国经济目前的惨景与全球经济失衡困局的“罪魁”。
“你很难责怪外国人,”塞巴斯蒂安·马拉比(SebastianMalaby)先生说,“年复一年,外国人用自己的储蓄供养着美国人,支撑着美元。而一旦他们厌倦了把自己的储蓄拿给美国人花,失去支撑的美元就必然会衰落。而这正是最近正在发生的事。”
马拉比先生是美国无党派组织对外关系委员会委员。他认为,外国人之前之所以心甘情愿拿自己的储蓄给美国人花,是因为他们相信美国金融体系的透明与强大,相信美国的金融体系可以让自己的储蓄保值,“但次级债的危机,让他们改变了看法”。
正是今年8月爆发的次级债危机 (参见本报2007年8月20日2版报道《华尔街的盛夏寒流》),戳破了美国金融业与房地产业累积的泡沫,结束了美国人不知节制的消费盛宴。而一旦这些美国经济的支柱开始摇晃,美元随之应声而落。贬值成为唯一的甚至是最好的选择。
“弱势的美元能刺激美国的出口,以维持经济增长,能缓冲次级债危机的影响,也有助于矫正全球经济的失衡状况,”位于华盛顿的加图研究所董事道恩先生(JamesA.Dorn)告诉本报,美元贬值于己于人都是不坏的选择。
摩根斯坦利首席货币经济师任永力(StevenJen)也在回复本报的邮件中说,“捍卫美元?不,美联储没什么可用的工具了”,他说他期望能在2008年的第二季度看到美元的回升。
这几乎是各持己见的货币经济学家们唯一的共识:美元在长期内的重新强大或可期待,但在短期内,美元的日薄西山已无可挽回。
欧洲是冤大头?
美元的日薄西山,却在不知不觉中将欧元推进一个如日中天的上升通道。这是今年8月次级债爆发以前,很多人没想到的。
因为人民币等货币采用紧盯美元的汇率制度,在美元相对欧元持续贬值的过程中,这些紧盯美元的货币,也随之对欧元贬值。而人民币相对美元小幅升值的步伐远追不
上美元对欧元的贬值速度,人民币于是对欧元持续贬值,欧元由此被推高至越来越强势的地位。
“这等于,欧元目前正在为疲软的美元和全球经济失衡买单。尽管事实上,欧洲并不需要对全球经济的失衡负责”,位于伦敦的欧洲改革研究中心首席经济学家西蒙·蒂尔福德(SimonTilford)接受本报邮件采访时说,巨额赤字的美国政府与巨额盈余的东亚国家,才是真正需要负责任的人。
特里谢与他的同伴阿尔穆尼亚因此十分委屈,持续升值的欧元,削弱了欧洲产品的出口竞争力,持续贬值的美元则将美中之间的贸易逆差转移给了欧洲。高价的欧元成为欧盟不能承受之重。
“打从欧洲央行成立的那天起,我们就从没想过要竞争‘国际货币’。我们一贯坚持这个态度。”11月28日的中欧峰会新闻发布会上,当本报问及欧元是否会继续保持强劲时,特里谢急于重申欧元绝不愿取代美元。
虽然极不情愿地被推上了强势货币的位置,但要改变这种局面,“留给欧洲的选择非常少”,布鲁塞尔自由大学教授邓肯·弗里曼(DuncanFreeman)在回复本报的邮件采访中说,“欧洲可以去要求一个更强劲的美元,但实际上,美元做不到;欧洲也可以要求人民币升值,但看起来,中国的政策从来不受别人影响”。
同在布鲁塞尔的弗里也不相信欧盟的这次“分水岭之行”能真的说服中国政府。但欧盟的三大巨头没有放弃这个努力,他们还是携手来到北京,对中国的国家总理温家宝、央行行长周小川等高官说,“为什么人民币对美元升值,却对欧元贬值呢?我们认为必须修正这种明显的失衡状况,中国不应该只关注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
人民币是药方?
还没摆脱美元的压力,人民币又背上了来自欧洲的压力。中国政府坚守人民币缓慢升值的强大意志,会不会因欧洲人的介入而改变?
看惯了美国人在人民币汇率上一挫再挫的失败经验,欧洲人并不期望第一次的“汇率之访”就达到目的。
当本报问及特里谢,对于持续强势的欧元、继续疲软的美元以及坚持缓慢移动的人民币,欧洲央行准备做些什么时,这位曾经得过 “年度最佳政策决策者”(thepolicymakerofyear)的老银行家,把决策的主动权都交给了中国,“我们尊重中国政府的决定,除此之外,我不想说任何东西,我只是想重申,这一切完全取决于中国政府的决定”。
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中国政府的决定——人民币的加快升值,才是矫正全球经济失衡,与中国经济内部通胀及流动性过剩问题的关键药方,而且,“作为一个日渐强大的经济体,人民币应该承担起更多的全球责任”,华盛顿的道恩、伦敦的蒂尔福德、北京的施建淮,都对本报表达了此种观点。
但中国政府并不认为欧元的强势是人民币所致,不认为人民币的大幅升值是解决中国内部问题的一剂良药,“欧元困局并非源于中国,美元贬值才是欧元升值的主要原因,”温家宝对欧洲三巨头说,中国仍然会坚持自己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的原则。
摩根斯坦利的任永力站在中国政府一边,他告诉本报,“人民币缓慢升值其实对全球经济并不坏,而中国国内的通胀还只限定在一定领域内没有蔓延,因此不必担心。解决欧元困境与全球经济失衡的核心,还得寄望于美国经济的复苏和它的赤字削减。”
布鲁塞尔的弗里则提醒那些要求中国履行全球责任的人们注意:“在要求中国承担更多责任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在国际经济格局的谈判桌上给中国一个位子?比如在IMF里的话语权。”
邓肯·弗里曼则告诉本报不要寄希望找到一剂良方,“在这三大币的汇率问题上,短期内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个让三方都开心的解决方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来自欧盟的贸易保护主义会滋长起来”。
即便认为人民币应该加快升值步伐,施建淮也承认,人民币升值的一大步,未必就能成为矫正全球失衡的一小步,“虚弱的欧洲承受不起国际货币的职责,人民币还未实现自由兑换,所以,即便美元现在衰落,等到它的金融业恢复元气,美元仍然会是最合适的国际货币”。
就在下周,鲍尔森领队的美国经济高官“梦之队”将再次来到北京。这次中美汇率的话题中,会不会提及无辜的欧元?
声音
◆ 任永力(StephenJen)摩根斯坦
利首席货币经济师
“欧元升值的原因与人民币无关。不管中国做什么,基金公司还有央行照样会多样化其储备。”
◆吉姆·道恩(JamesA.Dorn)美国
加图研究所董事
“自由贸易可以双赢,但第三方可能吃亏。而正是这第三方想从竞争中得到保护。”
◆ 西蒙·蒂尔福德 (SimonTilford)
欧洲改革中心首席经济学家
“强势人民币将使中国的经济管理更加轻松。中国政府正急于对银行施压,想通过减少银行贷款让经济减速,但目前,经济减速及降低资产价格泡沫最有效手段就是人民币升值。”
◆邓肯·弗里曼(DuncanFreeman)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当代中国研究院
“鉴于世界经济剧烈波动,大国应谨慎行事。中国进一步实行汇率改革并允许人民币升值只是题解之一,但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让·皮萨尼·弗里(JeanPisani-Ferry)布鲁塞尔经济智库BRUEGEL
董事
“这并不会让他们的工作更轻松。美国人从经验得知,中国领导人不会轻易屈服于金融外交的压力。而欧洲人正掣肘于两种背道而驰的目标。”
◆塞巴斯蒂安·马拉比(SebastianMalaby)美国无党派组织对外关系委员会
“尼克松时代的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对怒发冲冠的欧洲人说,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难题’。这句话现在同样适用,这也是为什么法国总统萨尔科奇会无奈的说,‘美元不能总是别人的问题,如果我们不谨慎,货币纠纷可能变成经济战争’。”
◆易纲 中国央行行长助理
“现在,世界其他国家正重新评估中国的一切。”
(本报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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