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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勤:一场沙尘暴背后的县城生态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2日 02:00 第一财经日报

  赵杰

  在当地政府看来,这种迁移是必需的。他们“十一五”期间的一个重要计划就是实现沙漠边界沿线的20个村庄、138个组、12770口人向县境内收缩,从而达到一个目的:大封育战略的实施

  丢下手中的锄头,刘欣(化名)拼命往家里跑去,刚刚跑出几十米,就被沙尘暴赶上了。

  刘欣是甘肃省民勤县东湖镇维结村村民,她住的村庄,紧挨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交汇边界线。3月27日,被当地村民描述为“汹涌的空中沙海”的沙尘暴光顾了这里。这是民勤县近年来遭遇的最大一场沙尘暴。

  “我赶紧蹲了下来。”回想当时,刘欣有些后怕。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蹲下来,可能会被狂风刮倒,但更为危险的是自己会迷路。

  刘欣蹲在肆虐沙尘暴中的时候,民勤县东湖区一个项目中学的全体学生都自觉地呆在教室里。

  “我们不能出去,否则就很危险。”沙尘暴发生的第二天,7年级学生小王一边吃饭一边告诉记者来自家长、学校和政府等各方面传输的经验。因为早在1993年,一场被甘肃人命名为“9355”的沙尘暴曾经吞噬了30多个学生的生命。

  沿着民勤这块两个沙漠之间仅有的绿洲、经过能见度100米左右的公路一路推进,28日,沙尘暴抵达甘肃省会兰州,在这里肆虐了两个小时,给当地市民留下了满天灰蒙蒙的沙尘和惊恐的回忆。

  关于治理的错觉

  “这场沙尘暴是近十余年最大的一场了。”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人文地理研究所教授李丁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现在兰州沙尘暴的次数和强度都远远超过了本世纪初。

  李丁说,去年这里的沙尘暴没有今年这么频繁,更没有这么大级别。所以,“当时大家都认为多年来的治理可能产生了一些效果”。他尴尬而无奈地笑了一下,认为今年这场沙尘暴彻底打破了当地人的美好愿望。

  根据民勤县政府提供本报的资料,目前,该县荒漠化面积为2280万亩,占全县国土面积的94.5%。2001~2006年,尚未治理的风沙口流沙向绿洲前移了15~40米。

  全国最近一期的沙化普查监测结果(1998~2003年)显示,五年间,民勤县监测区内耕地的风蚀沙化面积增加了11035.49公顷,荒漠化程度正在由中、轻度向重度和极重度逐步加剧发展。

  如果以维结村为中心沿着沙漠边界朝两边推移,不少村子的耕地已经因严重沙化而弃耕,而诸如该村旁边的文胜村在内的很多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里的村民已经由于沙化严重影响生活而搬迁到新疆、内蒙等地。

  在文胜村的废墟方圆千米的平地上,已经没有了耕地,只有一团团沙漠植物生长在沙土间。只要有一点小风,这些沙子就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形成一堵沙墙,铺天盖地地侵袭内部的绿洲。

  由里往外看,从河西走廊入口的武威市至民勤市的100公里左右行程里,虽然可见一片一片的沙枣林和绿杨,但是草皮几乎是没有的,随处可见的是成片严重沙化的土地。

  “平时只要有一点小风,这里的能见度就只有100米左右”,一位当地的司机告诉本报记者,而这种天气在民勤周边的公路上“几乎天天遇见”。

  来自当地政府的数据更能说明问题,目前,绿洲外围尚有亟待治理的流沙面积60万亩,在408公里的风沙线上还有69个风沙口和星罗棋布的沙丘亟须治理,286万亩天然沙生林草植被需要强化抚育。民勤年均风沙日数达139天,8级以上大风日29天,沙尘暴日37天,最大风级11级。

  根据国家卫星遥感影像资料分析,民勤县生态环境恶化的范围在扩大,程度在加剧,危害在加重,已成为全国沙尘暴的主要策源地之一。

  “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民勤生态环境恶化的现状,不仅民勤绿洲不固,而且会危及武威、金昌等地,并使河西走廊拦腰截断,进而危及整个华北地区。”当地一位官员告诉记者。

  113毫米降水量

  和2623毫米蒸发量

  在刘欣的邻村志云村生活的61岁老人李庆财(音)老人的记忆里,现在沙漠交汇的青土湖湖区,在自己10岁左右的时候,还是他和伙伴们游玩的乐土。

  “那个时候青土湖还留有不小的面积,四周是芦苇,还有戏水的野鸭和各种水鸟。”

  但是现在,在距离他所在的村子约500米的地方,沙子正在以不可抗拒的势头吞噬着全村的耕地和他们祖祖辈辈辛苦栽培下来的梭梭。那片记忆中的湖泊在他15岁之后就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最终成为目前一望无垠的沙漠。

  而这片沙漠往北的方向,就是已经消失在历史视线中的罗布泊。

  据民勤县政府提供本报的数据,全县已有13.5万亩人工沙枣林枯梢和死亡,35万亩白刺、红柳等天然植被处于死亡和半死亡状态,50万亩林地沙化,60万亩天然沙生灌草植被衰败枯萎,1979万亩天然草场中近400万亩退化为荒漠草场。已有10万亩耕地沙化,湖区30万亩农田被迫弃耕。在青土湖地带,风沙正以每年10米的速度向绿洲方向推进。绿洲内现已有约三分之一的耕地受到风沙威胁,毁种、毁苗现象时有发生。

  不仅仅是湖泊的消失,随着沙漠化的推进,志云村等沙漠边界的20余个村子的地下水也已经由于矿物度过大的原因而无法饮用。李庆财所在的2小组80多户人家需要共同到距离他家约20米的地方接水来供给生活。据悉,绿洲内部地下水矿化度每年以0.02~0.35克/升的速度上升。

  水!水!水!记者所到之处,所有的民勤人都在用干渴的眼神表达对于这一生命之源的迫切期盼。李庆财说,因为没有水,他不知道下一步志云村的情形是什么。和他坐在一起唠嗑的7名村民对于未来都表示茫然,“如果地下水也没有了,可能我们就必须搬迁了”。

  “因为没有水,我们只能尽政府最大的努力让村民们维持现状,不敢有诸如让民勤成为蓝天碧日下的绿洲这样的奢望。”民勤县政府扶贫办主任叶俊告诉本报记者,他们现在寄希望于上级部门武威市和甘肃省能够申请石羊河流域治理项目被中央政府批准。

  3月28日下午,武威市委书记带队的领导班子成员一直开会研究民勤的沙漠化治理问题。而在该市政府门口的上端,一条巨大的横幅引人注目:“努力实现石羊河流域治理项目通过国家审批。”

  但是据知情的甘肃专家告诉本报记者,该项目从三年前已经报批了,但是“由于工程涉及到的问题较多,民勤的情形也比较复杂,所以一直没有通过”。

  据悉,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石羊河流入民勤县的水量逐年下降。1950年为5.42亿立方米;1960年为4.55亿立方米;1970年为3.20亿立方米;1980年为2.23亿立方米;1990年为1.31亿立方米。目前,流入该县的水量已经不足1亿立方米。

  “由于流入水量的急剧下降,民勤县的治沙工作开始面临严峻考验。”叶俊告诉记者,该县年降雨量与蒸发量之间的数百倍差距也成为沙漠化的重要因素。

  “未来的民勤会怎样?我越想越可怕,甚至有一种恐惧感。”两年前时任甘肃省委书记的苏荣在一次重要会议上的发言现在还被当地一些官员用“振聋发聩”来形容,他是在省水利厅的一组数据下说出这番话的。

  这组数据是,石羊河流域的水50年减少了5亿方。民勤县每年地下水超采约5亿到6亿方。祁连山的雪线上升了20米,形成的径流下泄减少。

  根据民勤县政府的资料,目前,民勤县年均降雨量为113毫米,蒸发量为2623毫米。去年全年降雨量156.4毫米。全县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为520立方米,为全国水平的五分之一、全省的三分之一。现在可供地表水和地下水总量1.64亿立方米,总需水量7亿立方米,供需差为5.36亿立方米。地下水位急剧下降,由上世纪70年代的1~9米下降到现在的12~28米。

  按照国际标准,一般水资源开发利用的程度,合理的利用程度不影响生态环境,为40%。我国由于水资源紧张采取的标准为60%~70%,但是处在河西地区的石羊河的总用水量占了总水资源的154%,黑河的总用水量占了水资源总量的95.5%,疏勒河目前是76.4%,按照规划今后也将达到90%左右。

  整个民勤的普通老百姓都在呼吁“水”,可是从地表到地下,从县外到县内,可以利用的水资源已经全部在开发利用当中,仅有的一条来自石羊河支流的宽约2米的河渠缓流而下,直通处于沙漠边缘的一些村庄。

  每年来自各级政府对于水的规划已经将所有的水进行了细致的配置。“除了再从石羊河流域尽快调水,我们别无他法了”。当地一位官员无奈地告诉本报记者。

  根据2006年开始试实行的民勤县水资源配置方案中2004年的调查测算数据,当年全县用水总量为7亿立方米,其中石羊河流域供水量为0.46亿立方米,占6.5%;民调工程供水量为0.44亿立方米,占6.3%;地下水供水量为6.1亿立方米,占87.2%。

  从行业用水角度看,各行业用水量分别为农田灌溉5.77亿立方米,占82.49%;林草灌溉9600万立方米,占13.71%;工业用水930万立方米,占1.33%;牲畜用水920万立方米,占1.31%;农村生活用水520万立方米,占0.74%;城镇生活用水290万立方米,占0.41%。

  而就是上述河渠的尽头,一个绿色的小军用帐篷外,40岁的李成秀在水站旁静静地站立着望着远方。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河渠,“防止有人过来偷偷放水”。

  去年底文胜村“人去村空”

  自称不识字的刘欣很热情,自从接受了国际慈善机构香港乐施会(Oxfam)资助开始接受培训并圈羊种草之后,她表示生活比以前有盼头了。“这两年过年可以自己杀头羊吃,这是以前根本不敢想的。”她打开养有25只小尾寒羊的圈门给记者看她储藏了满满一屋子的苜蓿草,这些“让我们心里很踏实了”。

  而这些“救命草”是刘欣一家种植了五亩苜蓿的结果,这种多年生植物有耐寒和育羊的作用。同时,可以产生良好的护土抗沙的功效。

  可是虽然生活稍显好转了,刘欣心里的牵挂尤多。她的由两个单亲家庭组合起来的新家庭里的四个孩子已经有几年都没回过家了。她说,她的两男两女的孩子现在都在外打工。“他们不愿回来,在外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东湖镇委书记魏有维告诉本报记者,由于资助项目的作用,项目实施地的维结村等三个村的村民抗沙积极性较高,生活状态比较稳定。政府方面已经对该项目所探索的治沙方式予以重点关注,“但是目前还不能考虑大范围推广,因为财政没有太多的开支”。

  但是,沙漠边界沿线的村子共有20余个。并非每个村子都有类似的资助。维结村西部的文胜村如今已经人去村空。前年底,这里的几十户人家剩下了7口人,去年年底,这7个人也远走他乡。

  当记者到达文胜村,所看到的是一堆残垣断壁形成的废墟,原有的千亩耕地现在全部变成了沙土混合的荒地,逐渐增高的小沙堆遍布其上蔓延开去,直到和远方的沙漠接壤。下午三点左右,这里开始起风,由于撂荒无人管理的土地上顷刻间形成一道沙幕,呼啸着吹向绿洲的方向。

  从文胜村往绿洲的方向约200米的地方,就是李庆财所在的志云村。这个村子的2组现在剩下80多人口。整个村子已有原来的1200多名减少到现在的700多名。

  2组村民的构成中,留住其中最年轻的劳力为37岁。“村里留下的大多是60岁左右的老人。”李庆财说,在村子里读书的1~4年级的学生中,该组仅有三名学生。而接下来的5年内将没有小孩儿再跟上,“因为我们这18户人家现在只有他是婴儿了”,李庆财指了一下不远处一名妇女怀中抱着的孩子。

  李庆财说,由于大家都年老的原因,现在对于上代人传下来的种沙枣抗沙的传统已经不再怎么延续了。“沙靠我们是治不了的”,他说。同时他表示大家并不愿搬迁,因为“人退沙进,我们能逃到哪里生活才可靠?”

  对于人口搬迁,曾长期在当地政府担任扶贫办官员的乐施会中国部环境与灾害管理项目干事丁文广认为,经过乐施会与当地政府长期的考察和调研,结果表明适当的人口外迁可以减少环境的压力,因为人口减少可以减少需水量,从而节约用水,进而缓解生态压力,有利于治沙工作。

  但是,他对于现有的几个外迁村子的人口结构表示忧虑。因为减少人口“决不应该是减少青壮年劳动力”,他们作为治沙的中坚力量,显然举足轻重。乐施会的培训对于年轻人很重视,“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强,可以将试验项目落实得很好”,但是在很多村子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核心人群了。

  不过,在当地政府看来,这种迁移是必需的。他们“十一五”期间的一个重要计划就是实现沙漠边界沿线的20个村庄、138个组、12770口人向县境内收缩,从而达到一个目的:大封育战略的实施。

  叶俊向记者解释了政府的思路,民勤县将在“十一五”期间重点实施三大战略,首要的就是大迁移,对上述人口进行补贴性整体迁移。其次就是大封育,对迁出地用围栏栏起来,整体进行围栏封育进行种草护草。最后一个就是大发展,在这些地方生态好转之后促进其和谐发展。

  “不过第三个战略显然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叶俊说。

  根据甘肃政办纪【2002】37号《关于石羊河流域民勤生态综合治理问题会议纪要》,要将移民纳入国家生态移民项目中。解决民勤北部生态环境恶劣地区和祁连山自然保护核心区的移民问题。

  可是,在文胜村“遗址”上,红白相间的围栏似乎对于沙漠化的步子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愿政府的大封育战略实施能够赶在彻底沙漠化之前。”当地一位村民说。

  兰州大学一位环境治理专家也使用了李庆财口中的“人退沙进”来表达自己的担忧。他反对沙漠沿线村民的整体迁离,而支持政府在不破坏人口结构的鼓励性政策下适当的外迁。他认为政府的做法属于无奈之举,“因为沙漠沿线的村民如果过度贫困,可能逐渐会产生疾病、教育落后等一系列社会问题,从而甚至影响到地方的社会稳定”。

  也就是在记者到达民勤的第二天,得知兰州大学人口学的9名专家再一次前往民勤,对该县“留守老人和空巢家庭”等问题进行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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