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之殇

　　对控烟产品“如烟”的非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社会舆论对烟草危害的漠视。

　　烟草危害加剧

　　2006年5月29日，卫生部召开了《2006年中国“吸烟与健康”报告》新闻发布会。会上卫生部公布了第一份“吸烟与健康报告”。并且宣布，卫生部将把此项工作作为中国履行《烟草控制框架公约》的一项常规工作，在每年5月公布《中国吸烟与健康报告》。

　　新闻发布会的内容随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权威媒体上披露，而此前“异常”关注控烟产品安全的一些大众媒体，却对卫生部控烟的重要举措只字不提。

　　2007年1月11日，国家烟草专卖局新闻发言人张修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2006年我国烟草行业累计生产卷烟4043万箱，增长3.5%，销售4070万箱，增长3.9%。2006年中国烟草税利达到2900亿。有业内人士推算，到2010年，烟草产业创造的税利将达到6000亿元。中国烟草销售的增长，短时间看不到任何逆转的势头。

　　烟草的公共卫生灾难，已经被世界所公认。《2006年中国“吸烟与健康”报告》所揭示的中国烟草危害，更是触目惊心：WHO估计全世界有500万人死于吸烟导致的肺癌，其中有100万人发生在中国，远远超过中国矿难死亡人口的总和。烟草已经成为中国人民健康的主要杀手。

　　在我国，癌症和心脑血管疾病、冠心病已经成为主要疾病负担。其中肺癌的危害令人瞩目，而吸烟则是肺癌的主要危险因素。然而在中国医疗机构和学校吸烟的男性职工比例甚至高于50%，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男医生吸烟率最高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

　　更严重的是，中国吸烟人群有年轻化的倾向，年轻女性吸烟的比例也在上升。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国医学科学院的回顾性研究报告就指出，在我国有四分之一的吸烟者因吸烟而死亡，3000万29岁以下的中国男性中约有100万人死于与吸烟有关的疾病。在与吸烟有关的疾病死亡中，慢性阻塞性肺部疾病占45%，肺癌占15%，食管癌、胃癌、肝癌、结核猝死和缺血性心脏病各占5%、8%。医学研究表明，肺癌、心脑血管病、冠心病等25种危及生命和健康的疾病，都与吸烟有关，通过戒烟可以预防或降低这些疾病的患病危险性。

　　据全国疾病监测系统报告，近年来，我国肺癌死亡每年以4.5%的速度上升。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估算，还有约4亿人受到被动吸烟的危害，因而我国约有7亿人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烟草的危害。中国医学科学院和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的专家指出，如不改变目前的吸烟现状，到本世纪中叶，中国将每年有300万人死于吸烟。

　　继续罗列烟草危害是一件沉重而乏味的工作。但是正如世界银行的官方网站所统计，从2000年1月以来，全世界累计死于吸烟的人口已经达到24473444人(截至2007年1月31日上午10：55)，而且每分钟都在增加，从不停顿。

　　烟草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卫生灾难！

　　在中国这一灾难还在加剧！

　　烟草经济

　　烟草作为最大的单一税种，在中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面对2006年烟草税利超过2900亿元的现实，中国烟草在线的一个编者按令人玩味：

　　“在2006年税利统计出台后，小编估计，多数烟草行业中人，应该都是想乐又不敢乐，不乐又憋不住。只能脸上故作深沉，心里偷着乐。那也没办法，谁让咱创造这么多税利，为国家贡献着，还挨着骂呢？做贡献，难！做一年比一年大的贡献，难！做挨着骂还孜孜不倦的贡献——难！”

　　烟草行业的所谓“难”，难就难在对烟草税收的评价上。实际上上世纪90年代，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银行就发布过调查报告，对烟草税收的基本结论是烟草税收所得，不及国家因吸烟有关疾病而在公共卫生领域的投入。

　　因为中国公共卫生投入的不足，使中国烟草税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桩划算的买卖。然而《2006年中国“吸烟与健康”报告》分析，烟草给社会带来了沉重负担，一个明显的证据是医疗费用的增加。烟草行业税收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已经消融在医疗、劳动力损失等社会支出之中。在现阶段，归因于烟草的死亡为12%，和2000年烟草所创利税1050亿元相比，则其中46.3%都转化成了医疗费用。而目前医疗费用的上涨速度远远高于烟草行业利税上涨速度，假若2025年归因于烟草的疾病和死亡为33%，那么仅耗费的医疗费用就会超过烟草行业为国家创造的利润。如果加上生病导致的其他间接费用，仅仅由于直接医疗费用和损失工作年限就足以抵消烟草所带来的经济价值。这还不包括烟草消费导致的其他经济损失，如火灾。

　　据北京大学中国经济中心发布的最新《中国吸烟成本估算》研究报告统计，　2005年，我国吸烟导致的疾病和直接成本估算为1665.60亿元，占到2005年GDP的0.91%，吸烟导致的间接成本是861.11亿元至1205.01亿元，占GDP0.47%至0.66%，简而言之，我国烟民2005年烧掉了财富2500亿左右。而2005年的烟草税税利不过2400亿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种计算方式。例如世界第一大烟草公司菲莫显然就有异议。在世界银行公布吸烟的经济危害后，菲莫也公布自己研究的“烟草经济”。菲莫的结论是吸烟会节约国家医疗卫生的公共开支，为此菲莫还列举了几个国家的例子：

　　捷克政府对医疗卫生的支出不断下降，原因正是因为烟草业的发达；荷兰的一项研究表明，如果荷兰的吸烟者从现在起全部戒烟，那么在15年后，荷兰的医疗卫生支出将上升；瑞士的一项研究也表明，吸烟者较高的医疗成本与他们因短命而“节省”下来的医疗支出大体相等。

　　菲莫的经济帐算起来非常简单，如果人因为吸烟而早亡，则晚年老年病所导致的医疗成本完全可以节省。这样吸烟对一个国家的公共卫生支出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

　　菲莫的荒谬理论并非首创，而同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一脉相承。按照这个理论国家公共卫生的支出根本就是多余，而解决人口问题的最佳办法显然就是瘟疫和战争，现在又增加一个烟草。不过菲莫唯一漏算的就是生命的价值，这其实也是烟草的本质所在——只有利益，没有人权！

　　菲莫的结论显然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个政府和公众的认同。

　　更重要的是，世界银行发现，贫困者较富有者更容易吸烟。所以贫困者面临的与吸烟有关的疾病和早逝的风险也更大。

　　在高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中，最低社会经济组中年男子中年死亡的人数，大约是最高社会经济组男子的两倍，其中因吸烟造成的额外风险至少占一半。

　　烟草加剧贫困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重视。有限的家庭资源被消耗在香烟而不是花在食物和其他必需开支如教育和营养上。贫困家庭用于香烟支出的费用有着非常高的机会成本，浪费了本应满足食物和其他基本需求的宝贵资源。

　　另外烟草生长还破坏了环境。烟草从土壤汲取营养，杀虫剂和化肥造成污染，烤制香烟导致的森林砍伐等等都导致了环境的退化。一项评估每年烟草加工所消耗森林数量的最新研究表明，各烟草种植国家接近5%的森林砍伐源于烟草种植。

　　烟草祸水东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中国进口香烟占中国市场的比例不超过10%。然而保护国内市场的篱笆正在被一道一道拆除，国内烟草业已经感到国际烟草公司的现实压力。

　　根据世界粮农组织2004年预测，2010年中国烟民将从占世界的35%提高到37%，烟草消费将从2000年的2627500吨增长到2659500吨。发达国家占世界烟草消费的比例将从1998年的34%下降到2010年的29%。同为人口大国的美国吸烟人数已经在最近8年连续下降，现在已经降到4600余万人。而中国吸烟人数预计到2010年将增长到超过4亿。

　　中国实际的情况比世界粮农组织预测的还要严重，2005年中国消费烟草的数量已经达到世界粮农组织预测2010年达到的上限，超过266万吨，占世界消费的数量也超过38%。这一数字比世界烟草消费前十位中其他国家的总和还要多。

　　这也难怪世界烟草巨头对中国市场垂涎不止。据《21世纪经济报道》披露，目前，全球每年走私香烟制品的价值高达250亿-300亿美元，约占全球烟草贸易总量的1/4。欧盟地区每年仅税收一项，各国的损失超过13亿美元。因走私香烟，中国每年的税收流失在150亿元人民币以上。

　　例如，获准在中国销售的英美烟草是20亿支，但是实际上消费的数量大约为1000亿支，相差50倍。显然，额外的数量是非法进口到中国的，许多其它进口品牌都有同样的问题。

　　简单分析世界烟草公司的业绩也足以说明，主要在西方发达国家的烟草跨国公司收入的增长越来越依赖国际市场。例如世界第一大烟草公司奥驰亚2005年在美国的销售收入是187.34亿美元，而在国际市场的销售却达到452.88亿美元，而且国际市场的增长达到14.5%，远远超过国内市场3.6%的增长。

　　一旦跨国公司冲破烟草专卖这个中国最后的篱笆时，留给中国的很可能是烟草利益西去，烟草祸水东来的槽糕结局。

　　控烟之惑

　　同显而易见源远流长的烟草危害相比，控烟产品的发展不过十数年的历史。同烟草一吸上瘾，如影随形的巨大危害相比，控烟产品在接受难度上要远远大于烟草。

　　张义芳教授介绍，包括引进的控烟产品在内，10余年来中国没有一种控烟产品销售额过亿元。唯一表现好的也就是现在陷入是非漩涡中的“如烟”。

　　这正如有贩卖毒品大发横财而很少有销售戒毒药发家一样，世界上多的是烟草巨头，而控烟产品却不为人知。

　　成立于1990年的中国吸烟与健康协会面临的尴尬就如同中国的控烟产品。控烟协会面临的局面也是年年控烟，年年烟草销售增长。2006年烟草消费相比1990年，足足提高了1000万箱有余。

　　据美国媒体报道，在连续8年吸烟人口下降后，2005年美国吸烟人群与2004年大致持平。美国公共健康倡导研究所所长理查德·戴纳德在接受专访时解释，“近一、两年来，民间反吸烟组织的资金来源几乎断绝，许多州政府花于反吸烟活动的费用也被挪用到其他项目，导致抽烟人口不再继续减少。”

　　美国禁烟的费用，其中一部分就来自1988年2460亿美元诉讼的胜利。按照约定，烟草公司从2000～2003年付给政府14.5亿美元用于教育大众吸烟的坏处。后来，政府拨出大部分烟草公司的赔偿款来支持民间组织，以支付其反吸烟广告和活动的费用。但是2004年后反对吸烟的费用几乎完全失去。

　　CDC的研究报告证实了这些专家的发现。从2002年至2006年，美国各州花在反吸烟活动的费用足足降低了26.5%。但同时，　1998年烟草公司花在广告和促销上的费用，包括香烟价格的折扣，约在67亿美元上下；到了2003年，这笔费用暴增到151亿美元。

　　魔鬼总是充满了诱惑，魔鬼总是能获取更多的资源。在健康和烟草危害的斗争中，胜利又一次站在了有足够财力的烟草一边。

　　由此也不难理解中国控烟之难了。美国以及欧洲早在二十余年前就通过法院裁决的形式判定了烟草的性质。这样的判定从法律上给烟草贴上了“祸害”的标签，更重要的是巨额赔偿给控烟活动巨大的经济支持。这是发达国家控烟取得巨大成功的关键。

　　反观中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例状告烟草公司胜诉的案例，更不用说赔偿。相反控烟产品面临的诉讼不断，甚至遭到部分舆论的口诛笔伐。

　　更有甚者，还有政府官员在公开场合宣示烟草“国家利益”的性质。中国烟草公司基本属于国有，烟草税利也上交国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国烟草行业对外确实属于国家利益。但是考虑到全民的福祉和公民的健康，这又是什么样的国家利益呢？！

　　中国控烟的困境从市场推广上就可以窥视，近年来在电视媒体上看到的控烟公益广告寥寥可数，而“山高人为峰”、“胜利之鹰”却处处可见，甚至作为健康形象的刘翔也一度做起什么“白沙飞翔”的代言人。

　　没有足够的经费支持和强有力的法律保障，单靠道德和良知的控烟结果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如烟”悲剧

　　在这种环境下，“如烟”的悲剧几乎是注定的！

　　根据1月22日《财经》报道，卫生部委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如烟”进行安全检测，检测的初步结果是“无毒”。

　　然而权威部门的权威检测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直至《财经》发稿，卫生部还没有就检测结果给出一个正式的说法。

　　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网站转发了一篇中新社发标题为“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正在检测‘如烟’安全性”的文章，也许能够道出“如烟”悲剧背后的原因：

　　“　‘尼古丁替代疗法’——直到‘如烟事件’发生后，这个名词才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提供的统计资料显示，中国目前约有3.5亿烟民，但公众普遍缺乏对吸烟危害的了解，超过六成的成年人认为吸烟‘对健康无害或危害很小’。更令人吃惊的是，作为能为吸烟者提供帮助的专业人士，目前国内尚有超过九成的医生不知‘尼古丁替代疗法’。”

　　“首都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与教育学院的崔小波副教授表示，国际公约的履行应该是种‘硬约束’。面对烟草行业的抵制，仅仅依靠《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中国难以履行《公约》的许多控烟内容。他建议，最好由全国人大常委会来立法控烟。”

　　也许现在就是控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