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灾”创痛未愈福安标会地火暗燃

　　邵芳卿

　　春节前夕，闽东小城福安市，阳光明媚，处处显现着一个东南沿海经济强镇的气息。

　　2004年5月，这里发生的民间标会“倒会”事件，让国人记住了福安这个小城的名字。随着大会首李住走投无路投案自首，多米诺骨牌效应令百余大小标会在短短两周内迅速崩塌，倒会风暴席卷上万会员。据央视报道，共席卷资金25亿元。

　　至今，持续两年多的清会工作仍在继续。这标示着，福安“会灾”的创痛仍未痊愈。

　　近日，又有数名全国潜逃的福安会首相继落网，消息很快在当地传开。然而，同时传出的还有非法集资3亿多元的当地最大会首陈丽萱近期“已被放出来”的消息。

　　最令人意外的是，《第一财经日报》调查发现，时隔不到三年，福安的标会又风生水起，并悄然蓄势，无序的暗流又涌向未知的轮回。

　　会头次第落网

　　1月25日，26岁的福安人邱某终于结束了长达2年零7个月的潜逃生涯，被福安市警方从安徽省安庆市押回审理。

　　福安市经侦大队的消息称，2003年至2004年5月期间，邱某为牟取暴利，以高回报为诱饵，协助其母亲陈某，非法组织民间标会多场，向老郭等200多名群众非法吸收资金，造成会款损失3800万元无法返还。

　　在邱某居住的福安市城北街道后垅村居委会，她被捕的消息已经传开。

　　2月5日晚，在后垅村村民范某的指点下，《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该村福泰路71号找到了邱某的家。但这里已物是人非，另住新主。

　　这是福建各地城镇常见的联排4层建筑，外墙的瓷砖比邻家醒目。门上神符依然悬着，从门缝望入，屋内灯光依旧，门厅上悬挂着毛主席像。

　　带路的范某仍不知道邱某被捕的消息。他近80岁的老父亲是邱某的会脚，这位银行退休老会计将5万元投进会中。而邱某对面的邻居——一位近50岁的妇女称，她被卷走10万元。

　　后垅社区委员兼治保主任张松春是该社区负责清会的干部，他在邱某落网的当日就得到了经侦部门的通知。

　　张松春的叙述令人惊讶——邱某名叫邱丽萍，其母陈六妹是个文盲，几年前从农村迁来此地，早期以捡破烂为生，但陈六妹“为人较善良，讲义气，先后办了几个会，利息从5厘至1分不等，但平时还款及时”，聚集270多名会脚，最兴盛时甚至有10万元会，总会款达5000多万元，这所住宅就是陈六妹用会款购置。

　　而陈六妹的会脚遍布社会三教九流，其中相当部分是赌徒，这种会脚，一次标走200万元并不归还。有时，陈六妹无奈只得借高利贷弥补漏洞。

　　2004年5月，福安大会首李住自首后，由于资金链彻底断裂，陈六妹的标会也随之倒会。

　　据介绍，倒会后，陈六妹和邱丽萍仍在家待了一月，向由13名会员组成的清债小组承诺每月还款5万元，但最终无力承担选择潜逃。清债小组将陈六妹母女在福安的两套商品房和一间店面以及在福州的一套商品房拍卖，按比例共清偿80多万元，有的会脚仅得到4%的还款。

　　“现在，会脚们按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说不要会款，要将邱判刑，一派说要公安把邱释放，以便邱想办法筹款还债。”张松春透露说，至今，陈六妹仍在外“做生意”。

　　他说，人口达1万多人的后垅社区，会头数量为福安市的四分之一，总会款达数亿元，其中包括最初自首的集资2亿多元的李住。“整个福安估计十几亿元。”

　　2月5日，福安市经侦大队负责人缪裕荣对记者透露，邱某仅是已落网的福安市70多位会首之一，该队又抓捕了3个会首。相比当地家喻户晓的集资上亿的大会头陈丽萱和李住，邱某3800万的集资数实不惊人。

　　但福安市“清会办”的王泽云对记者说的数字是，陆续抓捕了100多个会首，“有的判了，有的取保候审”。

　　清会依旧困难重重

　　2月5日，八一商城五楼的一个楼梯口，福安市“清会办”的一幅红纸墨字标会清债通告极其醒目。

　　这份落款时间为2006年11月16日、以“郑莲容清债小组”名义发出的通告称，会首郑莲容潜逃后给会脚造成极大经济损失，清债小组拟变卖房产清偿会脚，希望会脚携“欠条及身份证复印件”于10日内“前来登记债权、核对账目并协商取得还款事宜，逾期视作放弃债权，今后恕不接洽！”

　　福安倒会的清会工作究竟到了哪一阶段？对此，福安市“清会办”负责人缪崇的表示是“标会的清理工作差不多了”，由于早先上级政府有禁令，他表示不便向媒体透露具体情况。

　　实际上，债权债务关系是清会工作最大难题，像上述通告中那样有欠条的案例少之又少。

　　自从2004年福安市“清会办”成立后，王泽云就从福安市委办调入，一直工作至今。

　　在他看来，标会会款大多没有字据，“债权债务清算存在很大问题，100万会款有的连字都没签，清到最后还是一团乱麻，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有的报肚皮账，报良心账，赖账你没办法，因为我没字据在你手上。”他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

　　他指出，央视报道的福安标会倒会总金额达25亿元有误，“后面统计是4.5亿，真正的标会资金都是滚动的，由于会套会，25亿元是重复计算的累加数字，其中未剔除三角债因素。”

　　他透露道，从各部门抽调人员组成的“清会办”，曾在福安市委领导的带领下赴浙江省乐清县和福建省长乐市取经，这一机构规模最大时达100多人，至今仍有超50人的阵容；而福安市前后共出台涉会文件100多个，汇编成6本，叠加起来高近一尺。

　　他说，清会基本上按原计划推进，至于何时结束，很难估计。“更早倒会的福建省长乐市至今还保留着‘清会办’呢！”

　　而拖延的原因“主要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法律上至今无法解决，即潜逃的会员和会头的财产怎么拍卖和清算？债权债务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有借据也看不出是会款还是民间借贷，法院不便受理，它认为标会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王泽云透露称，目前福安法院受理的主要是刑事诉讼，但基本也是“套用新刑法”，会首最高判无期徒刑(如李住)，如果会中未出现亏空，出于社会稳定的考虑，一般判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不管它资金数额多少”。

　　至今，已有20多人被刑事定罪判刑。

　　在此过程中，有的会脚往往前来为会首求情，称已与会首达成还款协议(如一次性还款20%)，希望法院网开一面，让会首取保候审，或干脆释放，“这样，他们还有望取回部分会款。”

　　于是，虽然法律规定底案判3年有期徒刑以上的罪犯不能取保候审，但“因为涉及到群体的原因”，“除非影响特别恶劣的判刑，其他只要拿保证金，会脚同意的都允许取保候审。”

　　标会风潮仍在继续

　　在如此重创之后，福安的标会是否已经消失？回答是否定的。

　　记者6日从国家统计局福建调查总队获悉，早于2006年9月，该总队就委托国家统计局宁德调查队对福安标会进行专题调查。调查显示，福安“标会”活动当时就已抬头，并有蔓延之势，在福安城区一些居民小区、郊区及赛岐等主要乡镇又开始频繁运作，“标会”金额有100元、200元、300元、500元几种，主要以“月会”形式出现，每会人数30至50人，每会标中总金额少则几千，多则1至2万，标金为20～100元左右。据此调查，福安“标会”的特点是：旧会未倒，还在持续；以会养会，偿还旧债；旧会脚涌现为新会首。

　　在2005年，福安市政府曾下令对经举报的会首予以拘捕，并给举报人一定奖励。这意味着，只要组织标会就有被捕的风险，但这一要求同时也使标会彻底转入地下。

　　张松春向《第一财经日报》透露称，虽然政府下令后经侦部门抓了几次，但福安标会的情况并没有多大程度上好转。“现在还有百元会、千元会甚至万元会。‘不懂得做会的是傻瓜’这一观念还没有彻底扭转。”

　　在福安市经侦大队负责人缪裕荣看来，公安部门已在严厉打击非法标会，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成本巨大。

　　这一点，王泽云也表示认同。但他表示，在每年财力仅3亿多元的情况下，近年来市财政已尽量给予了经费上的倾斜。

　　张松春认为，福安的财力有限，市本级负债达4亿元，各级乡镇政府负债亦达4亿元。“如果处理不好债权债务问题，最终清会只能不了了之。”

　　八一商场的一位管理人员向记者透露称，现在是“地下党做会”，由于福安小赌场仍然存在，只是有的转移到周边场地，但仍然通过标会融通赌资。“一般每天至少能达1分利息。”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城区很多老人会所大多是妇女聚集，大多仍在从事赌博行为。

　　中国人民银行福安市支行原行长、现监管员彭国政也认为，赌场仍暗中开设，福安城区和乡镇仍有标会现象，“他们专以此谋生，上次打击后，仍从事此业。”

　　至于为何标会仍然盛行，他说，政府无法掌握会头确切数字，漏网之鱼仍然很多。前不久，一名会首标走30万元潜逃，说明仍有万元会存在。“据说由于会脚不愿意，大会首陈丽萱现在又取保候审，这就给其他会首和会脚一种感觉——做会首没事！”

　　彭国政还指出，必须澄清一个误区，即会脚担心判刑后会款将损失，其实，刑事和民事诉讼并行不悖，判刑并不影响民事赔偿。

　　但王泽云认为，福安标会情况基本已稳定，清到现在没有发生社会动荡和恶性事件。“讲现在标会又抬头，但是乡镇、社区和公安经侦有关人员都在摸线索打击，有的线索去了没发现。当然，可能也更隐蔽了，问题现在光靠公安经侦打击也不够。”

　　他指出，现在标会现场无现金操作，而是约定时间把钱汇到卡上或直接送至家里。

　　他认为，标会要抓源头，没有人行和银监会乃至社会的配合不行。“通过福安标会事件可看出，我国这种金融体制和打击非法标会的法律也不行，最大的判无期徒刑，还没有死刑。现在法律无法对会员参会进行处置，拿他没办法，最多拘留15天，这在法律上还没有依据，最多没收会。”

　　彭国政则认为，银监会人手少(福安仅4人)，没有精力管理标会事务，何况标会不属于金融组织，管理起来缺乏有力手段，关键还是政府的引导和规范。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上次倒会前，人行已数次以呈阅件形式提醒福安市政府防范标会倒会，但迟迟不见政府的行动，最后只好在银行系统内发文提醒。

　　此外，他指出，发展农村金融也是必要的分流资金途径，虽然福安2006年银行业贷款比2005年新增1亿多元，达6亿多元，是宁德市贷款最大县市，但真正用于农业和农民生产上的贷款很少，放在村级的贷款比例更低。

　　王泽云透露，福安银行现在放贷增加了清会办开具未参会证明这一手续，“群众意见很大。”

　　那么，福安市政府如何防范标会的地下暗火再次燃烧？

　　昨日，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主任曹凤歧教授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政府必须从疏导着手，使标会成为农村金融的有益补充，必须为标会设定内部管理规章，对标会实行注册备案制，限定标会的最高利息和会脚规模，使之可控，避免标会无序化发展，成为资金传销类组织，并将标会资金引向生产、开发和销售。“同时要严厉打击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