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半干旱地区来了用水大户

　　煤制油项目对一个地区的影响，从水资源入手，已经触及到了社会经济的众多方面

　　□记者 袭祥德

　　神木县位于陕西省榆林市的东北部，这里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秃尾河顺地势而下，穿越神木全境，随后汇入黄河。

　　这条黄河支流发源于北部的红碱淖风景区，上千年来默默流淌，成为神木先民农耕用水的主要来源。2004年以来，秃尾河迎来了许多外地考察者，他们一遍又一遍细细研究着这条河的水流和季节变化。

　　陈黎明就是这众多考察者中的一员，他的身份是南非沙索中国公司的执行副总裁。陈黎明到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确保尚在进行预可行性研究的神华沙索煤间接液化项目有充足的水源。

　　2004年8月，神华集团与南非沙索公司签署了榆林煤间接液化项目可行性研究第一阶段合作备忘录，对间接液化项目在中国开展的可能性进行了研究；2006年6月，双方在南非签署预可研第二阶段协议，计划2008年完成第二阶段研究，其研究精度、深度、范围相比之前都有所增加，水资源论证正是其中的主要任务之一。

　　为此，陈黎明已经多次往返西安榆林和北京之间与陕西省及榆林市政府部门商讨供水方案，初步计划是利用秃尾河上的两座水库往煤液化项目供水。神木县大保当镇的神华间接液化基地位于秃尾河西侧，距离秃尾河只有10多公里。

　　在现场，由于间接液化项目还没有正式落地，除了四块突兀的牌匾，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金黄的沙土上覆盖着稀稀疏疏已经枯萎的植被。司机告诉记者，过去这里是无人区，植被非常脆弱，但地下的煤炭储量非常丰富。

　　陈黎明对《商务周刊》说，要想在这块空地上建设规模庞大的煤制油工厂，必须等到2008年第二阶段的预可研结束，特别是水资源论证得出满意的结论。

　　“我们希望有充足的水源，但不希望工厂的建立对当地居民带来负面影响，而是要让当地随着我们工厂的建立变成一个城镇，变成绿洲。”陈黎明表示，如果确实得出结论项目对当地有重大负面影响，他们就要重新考虑。

　　大保当的神华煤间接液化项目一期规划产能为330万吨油品，按照1吨油至少需10吨水计算，一期工程需水3000万立方米以上，远期1000万吨油品则需要水1亿立方米以上。“以目前秃尾河的流量，一期的供给不会有问题，二期三期就很难满足。”榆林市水务局水资源办副主任李文如表示。

　　除此之外，位于榆阳区芹河乡的兖矿集团间接液化项目一期示范工程规模100万吨，需水1000万立方米，准备从无定河上的王圪堵水库引水，2015年该项目计划扩大到1000万吨，需水也在1亿立方米以上。

　　本来就半干旱的榆林市，一方面寄望于黄河引水，另一方面则希望通过包括榆林市在内的陕西全省的节水，保证榆林众多能源化工项目，特别是煤液化项目的顺利落地发展。

　　在环境保护方面，榆林市环保局的一位人士则颇为无奈。他表示，煤液化项目肯定会对环境产生影响，但这是央企项目，他们只是参与做些工作，包括环评在内都由神华等自己聘请的机构来进行，之后上报国家环保总局。

　　据了解，榆林市环保局在神华项目选址的时候还是起了许多作用，神华集团最初将间接液化项目地址选在神木县臭柏自然保护区内，由于这是生态敏感区，榆林环保局进行了干涉，在他们的强烈建议下，最终的项目地址大致避开了自然保护区，处于保护区边缘，但四周荒漠的植被依然比较脆弱。

　　“没办法，央企来了，对地方产生的影响本来就比较大，有些项目是上边打过招呼的，或者更高一级政府批准的，现在榆林的定位就是煤化工基地，所有这些项目都存在高污染、高耗水、高耗能的现象。”他告诉《商务周刊》，关键是如何把这些项目规划好，不超过资源的承受能力，以及这些企业能不能自觉减少对环境造成的压力。

　　实际上，在榆林这样一个半干旱地区和国家级的能源化工基地，引入煤液化项目后，所带来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项目，它的影响已经超越环境和水资源，深入到工业、农业等社会经济发展的各个方面，甚至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缺水在加重

　　“榆林的水资源总量是32.29亿立方米，这几年我们有专门人员对地下水进行监测，从观测情况看，地下水一直在下降，下降幅度从2米到5米不等，幅度比较大。”不过李文如告诉《商务周刊》，他们曾经做过论证，榆林每年开采10亿立方米水，不会对生态环境造成很大影响。2005年榆林的水资源开发利用量是6.3亿立方米。

　　乍看上去，榆林的水资源还未干涸，但实际上榆林正在大力发展的能源化工建设已经做出了大大超出10亿立方米的水资源利用规划。

　　根据当地水利部门的预测，到2010年，榆林经济社会发展需水量为11.7亿立方米，当地水资源可供水量11.5亿立方米，勉强可以维持。但到2020年，在充分节水的前提下，榆林经济社会发展需水量将达到24亿立方米，缺口为12.3亿立方米。

　　就水源的补充来说，榆林处于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属于半干旱地区，每年的降水量在400毫米，而水面的蒸发一般达到1200毫米。也就是说，每年的降雨并不会增加水资源的总量，反而会因地表的蒸发导致水量减少。

　　“秃尾河流域这几年流量都有减少，一个是工业项目多了，另一个是农业灌溉面积大，另一条河流无定河下游断流的现象也时常发生。”李文如说，每年6月份，无定河部分水域的水就无法做到工业与农业的兼顾，农灌与工业用水的矛盾比较大。

　　榆林能源化工基地建设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党复民也告诉《商务周刊》，2006年榆林市财政收入可达到111亿元，GDP突破400亿元，经济发展速度位居陕西省第一，但水资源成为今后发展的主要瓶颈。

　　2005年底，李文如曾经向神华提交了一份当地水资源状况的文件，其中肯定了一期煤液化工程的水资源保障，通过秃尾河上已经建立的瑶镇水库和正在建设的采兔沟水库向煤液化项目供水，基本可以满足需求。

　　“瑶镇水库年可供水量是6840万立方米，主要给锦界开发区供水，其中农业灌溉和生态用水是580万立方米，城镇生活及工业供水6260万立方米；采兔沟水库已经开工，库容7281万立方米，建成后除供下游1万亩农业灌溉及生活用水外，可供工业用水5445万立方米。”李文如表示，这两个水库加起来可供工业用水在1亿立方米以上，几年内神华煤液化一期工程从其中每年取3000万立方米是有保证的，但未来很难说。

　　上一级主管部门也非常清楚榆林面临的严峻形势。12月12日，陕西省环保局向榆林下发了《陕西省加强陕北地区环境保护的若干意见》，要求严格按照环境容量和资源承载能力科学开发，编制陕北能源化工基地生态功能区划，并依据功能区划的环境容量和生态敏感度，合理划分优化开发、重点开发、限制开发等区域。

　　为工业节水

　　尽管水资源利用紧张，不过，在榆林能源化工产业跨越式发展的思路下，陕西省和榆林市显然都不希望煤液化这样的项目迁走。他们准备动员全省和全市的力量，为榆林的能源化工基地建设提供水源保障。

　　“我们正在积极做努力，从省里到市里都在做工作，当然会对工业、农业和生活用水产生压力，这个压力是很大的，关键是如何应对这个压力。”党复民告诉《商务周刊》。

　　榆林市采取的第一个方式就是全市节水。2006年10月，榆林市被确定为全国节水试点，宣布将在3年内建成全国节水型城市，11月，该市成立节水型社会领导小组。

　　李文如告诉《商务周刊》，根据总体的节水思路，榆林的节水首先将针对农业，因为农业大多还采用漫灌形式，用水量很大，2005年的6.3亿立方米用水中，80%是农业用水。

　　“陕西省准备通过改善防渗、灌溉模式和种植结构，把一部分农业用水转成工业用水，以水权交易的方式给我们供水。”陈黎明告诉《商务周刊》，他相信陕西省能够把水的问题解决好。

　　具体的农业节水办法是，首先，无定河、榆溪河两条河两岸有水稻十余万亩，今后要改变种植结构，多种玉米、小麦等耗水少的作物；第二，实行节水型灌溉。李文如表示，过去的漫灌和畦灌，每年每亩要耗水350立方米，有些个别小灌区1000立方米水才能灌溉一亩地，水资源浪费比较大，而且其中只有30%—40%流到地里，其余都浪费掉了，今后他们将推行滴灌等方式。当地政府部门对《商务周刊》强调，改变种植结构和灌溉方式并不是限制农业，而是提高农业用水效率。

　　“现在是350立方米一亩，改变后就可以达到150立方米一亩，但这种灌溉方式的改变需要大量投资，考虑通过水权交易来实现，政府出一部分钱，其他的钱由用水企业来出，相当于他们购买了农业节约出来的水权，大致估算下来，通过农业节水可以省下2亿立方米水。”李文如表示，现在的想法就是首先保证生活用水，然后保证工业用水，最后是农业用水。

　　据了解，作为陕北的一大亮点，无定河、榆溪河流域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种植经济收益较高的水稻。以横山县为例，该县无定河、芦河、大理河等流域的水稻种植面积已由原来的不足3万亩增加到现在的7.5万亩，成为陕北最大的水稻生产基地。

　　“11月份水务局就布置任务，要求到榆阳、横山的水稻种植区做个调查，我们也知道，改变种植结构，农民就会有损失，这方面政府考虑给予一定补偿。”李文如说。

　　目前，在煤液化等项目的用水压力下，榆林市正加快相关水资源规划的制订，一场合理统筹、节约用水的大战即将在榆林拉开帷幕。11月，榆林市水资源综合利用规划已委托国家水文局进行编制，2007年4月正式出台；节约用水规划已委托陕西省水利勘察设计院编制，已经报陕西省、水利厅、黄委会审查；水权置换方案则已编制完成。

　　李文如表示，对于神华的项目，当地也会要求他们提高水资源利用效率，尽可能节约用水，现在是每吨油10多吨水，“以后能不能降到8吨？对方正在做技术探索”。

　　黄河调水

　　榆林的煤炭资源丰富，发展煤化工相对来说具有优势。“我们现在没有考虑限制有些项目，尽量满足项目用水，如果节水后仍然无法满足未来巨大的用水需求，我们还考虑从黄河引水。”党复民介绍说，他们目前已在做引水准备工作。

　　不过，从黄河引水的最大障碍是黄委会划给陕西省的黄河用水指标已经用完，就黄河目前的流量状况看，很难再争取到新指标。

　　据了解，陕西省政府的想法是从关中平原大灌区挤一部分水量给榆林，当地在农业灌溉和种植结构方面节约用水的潜力也很大。然后从陕南“引汉济渭”，从汉江引水到渭河，满足渭河的灌溉生活用水。这是陕西省内的“南水北调”，通过省内的水资源整合，将省下的黄河水指标通过水权交易方式卖给榆林。但目前看引汉济渭的水量也有限，大约每年5亿—10亿立方米。

　　李文如告诉《商务周刊》，现在从黄河调水提的比较多的是东线方案，也就是在府谷县黄河龙口建立一个大型水利枢纽工程，通过铺设管道，把水引到大保当，以解决当地规模浩大的煤化工基地的发展。

　　现在，用水上的捉襟见肘已经让榆林的产业规划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过去我们招商引资是饥不择食，现在是有选择的，要尽量保护生态环境，比如耗水比较多、浪费资源、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项目就不让进来。”党复民表示，具体到煤液化项目，当然就有一个过程，“我们现在考虑既要开采资源又要保护环境，规划和现实要有一种协调。”

　　事实上，榆林市政府非常清楚水是当地经济发展的命脉。榆林市市委书记周一波已经明确表示，发展能源化工必须节约优先、环保优先，实行严格的水资源管理制度。

　　党复民告诉《商务周刊》，榆林市正在大力引进装备制造业等劳动密集型企业，因为发展能源化工对地方利益拉动有限，“只能给我们一些税收，就业上没有多少，只有发展劳动密集型的第二产业、第三产业才能拉动我们的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