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引黄济淀

　　引黄入淀或许能解一时之急，但深陷沉疴的“华北明珠”距离新生何其遥远 

　　□本刊记者 任波/文

　　“水快要来了。”2006年12月5日中午，在被誉为“华北明珠”的白洋淀边的河北省任丘市大树刘庄，一位名叫王石头的老汉对记者说。

　　其时，这位老汉和几位村民正在十二孔闸堤坝内，挥动着镰刀收割芦苇。由于干旱已持续数月，闸口的水位刻度已降到了6.5米的干淀水位。在王石头身边，一圈拦鱼的纱网戳在裸露的泥地上，中间只剩一汪浅浅的水洼。

　　王老汉说的水，是指从400公里外引来的黄河水。这水其实已经到了。当天清晨，来自山东省聊城的黄河水经过数日的跋涉，已抵达作为黄河水入淀口的十二孔闸外与白洋淀相连的任文干渠。之前的11月24日，为缓解白洋淀干淀局面，经国务院批准，由国家防总和水利部组织调度，“引黄济淀”工程正式实施。

　　在过去十年中，白洋淀已经进行了十余次补水，但跨流域引来黄河水，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然而，这准时到达的水头，却被一条新筑的大坝拦截在十二孔闸之外。河北省水利厅原定于当日清晨举行的“入淀”仪式也临时取消。

　　“先来的是污水水头。”任丘市水利局局长陈振怀对《财经》记者解释说，在引黄过程中，原来淤积在沿途渠道中的污水被黄河水挟裹而来，需要先进行排污，等污水排净，并经水文部门检测达到规定水质之后，才能开闸向淀内放水。至发稿时，记者获知，12月9日上午，黄河水将正式入淀。

　　衰竭的“肾脏”

　　作为华北平原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生态湿地之一，白洋淀在历史上曾有“华北之肾”的美誉。

　　可是，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由于生态环境恶化，缺乏天然水的补给，白洋淀逐渐退化为失去循环能力的“死湖”，一直处在干淀的阴影中。就在今年3月，为缓解白洋淀因枯水造成的污染，有关部门还从上游水库紧急调水5000万立方米拯救白洋淀(参见《财经》2006年第7期“白洋淀绝境”)。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八个月时间，补来的水就消耗殆尽。由于2006年旱情严峻，截至2006年11月上旬，河北省的降水量较常年偏少23%，白洋淀的蓄水量持续走低。目前，白洋淀水位由去年同期的7.23米降至6.5米以下，为干淀水位，水域面积仅64.7平方公里。

　　覆盖了白洋淀大部分水域的安新县，旱情最为严重。在距离安新县城不远的北刘庄村和南刘庄村边，除外围一条小河，淀内沟壑纵横，原有河道几乎悉数干涸，干硬的河床暴露在外。淀内除了成片的干芦苇，还密布着种植的玉米、棉花、蔬菜等作物，农用卡车、拖拉机穿淀而过。

　　“现在光剩下淀子中间有水。要在过去，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是水。”村民们告诉《财经》记者。

　　按理说，任丘市淀区地势较低，枯水年份亦能保有一定水量。即便如此，白洋淀边沿的枣林庄二十五孔闸一带的河道内也露出了淤泥，游船更是搁浅在岸边。附近的几个游船码头船只疏落，并无游客，只剩下几个村民蹲在堤岸上托腮发呆。

　　除对淀区百姓正常生活造成影响，干淀还将导致湿地生态环境的显著退化。水生动植物将失去繁衍生长的条件，“华北之肾”也面临“肾衰竭”的危险。

　　据河北省水利水电第二勘察设计院英若智教授测算，要维持白洋淀的基本生态功能，至少需要1.2亿立方米的水。也就是说，水位应达到7.3米左右，才能有效地阻止“肾衰竭”。

　　在天意难违的情况下，从外部补水，也成了惟一现实的可能选择。

　　但是补水也越来越难。从1997年到2003年间，调水主要集中于从周边水库；到了2004年，周边水库供水乏力，河北省只好首次实施跨流域调水，从属于海河河系的岳城水库跨河系引水入淀1.6亿立方米，才算暂时缓解了干淀危机。

　　尽管如此，每一次调水对于整个白洋淀而言，似乎都显得杯水车薪。此次调水的难度，更是远大于往昔。据测算，白洋淀周边目前其实无水可补。上游多年承担补淀任务的大清河系王快、西大洋、安各庄水库等三大水库蓄水量，一共只有3.52亿立方米；2004年曾承担跨流域供水任务的岳城水库，此番蓄水仅2.61亿立方米。扣除城市供水和农业供水指标后，几无剩余。

　　河北省水利厅工程管理处副处长周艳坤对《财经》记者表示，河北省水利部门反复研究后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实施跨流域引黄河水补入白洋淀，便成为惟一可行的补水方案。

　　珍贵“生态水”

　　根据计划，此次黄河调水，总入冀水量为3.38亿立方米，其中流入白洋淀为2亿立方米。但因沿途耗损等原因，实际入淀水量预计仅为1亿立方米左右。

　　在极度缺水的河北省乃至华北平原，这一行为近乎一种“奢侈”。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统计，华北地区人均水资源拥有量尚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甚至远低于很多中东国家。

　　故此，水利部门把这些辗转而来的黄河水称做“生态水”，严令只能用于白洋淀维持基本生态功能所需，丝毫不能挪作他用。记者看到，在任丘市引黄沿途乡镇道旁的显著位置，均张贴有关工程实施的有关公告。公告要求有关部门加强巡查，任何人不得私自取水、偷水，否则“从严查处”。

　　在任丘境内，河水经小白河流入任文干渠。记者来到入淀口十二孔闸附近任文干渠和小白河交汇处，一条新筑大坝阻断了任文干渠通往十二孔闸方向的渠道。

　　据留守在此的工程人员毕青松介绍，原计划借这条大坝拦截来自小白河的黄河水，使得水位达到一定高程后自动流入十二孔闸。现在为了排除先期到达的污水，在靠近小白河的大坝一侧新开掘了一条导流渠，将污水排入任文干渠东侧，清水由另一侧自然入淀。

　　记者看到，在雪白的防渗膜的衬托下，深酱油色的污水格外显眼。新来的污水撞击渠道，汇入任文干渠原本淤积的污水中，油绿和暗红色斑斓交错，在严寒中冻成奇异的浮雕。

　　“污水怎么办?”记者问。“先存着吧，还能怎么办，污水也是资源啊。”当地水利部门一位工作人员无奈地回答。

　　在任文干渠岸边，碧绿的冬小麦正在茁壮成长，一些农民们正在利用细长的水管从地下的深井汲水灌溉。一位名叫徐存寿的居民告诉记者，缺水时也常常用污水来灌溉，“长成粮食毒性就没有那么大了。”

　　华北告急

　　类似的缺水景象，在华北地区其实相当普遍。

　　据黄河水利委员会水资源处陈永其介绍，近年来黄河来水量偏枯，今年更属于枯水年，沿黄各省区用水均十分紧张。除今年新增的“引黄济淀”工程，黄河中下游还建有若干以城市生活及工业用水为主的骨干供水工程，如引黄入晋、引黄济津、引黄济青等工程。

　　而黄河也并非丰水河流。据了解，部分沿黄省区用水常常超过分配的指标。在黄河源头，今年还安排人工降雨增加来水。

　　早在20年前，河北省便开始考虑“引黄济淀”工程的可行性。项目实施一再搁浅，关键性障碍在于经费。如果按河北省以往引黄成本估算，水价以0.28元/立方米计算，估计需要数亿元；如果不计算水资源费，此次引黄仅清理渠道、挖沟筑坝、渠道涵闸使用等，工程开支也不在小数。

　　据河北省水利厅透露，引水工程得到了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的大力支持。事实上，当年“引岳济淀”由“中央财政出了大头”。截至发稿时，此番引黄的最终财政支持方式还未定论，河北省已表达了希望中央财政再次慷慨解囊的意愿。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湖泊都享有白洋淀这样的“优惠”。以横跨七个省市区的海河流域为例，据新华社报道，海河流域的湿地面积曾经约为1万平方公里，随着人口增长及经济发展，流域内由丰水转变为缺水，海河流域湿地也逐步消亡。

　　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的安固里淖，水域面积曾达10万亩，周边有23万亩的草原，是海河流域最大的高原内陆湖。但由于地下水超采严重，2004年冬天，安固里淖已从地图上消失。

　　对于白洋淀，这也注定不会是最后一次补水。就此次引黄济淀，河北省水利厅新闻发言人马林表示，入淀的水量能保证“明年汛期前不干淀”。

　　但是，安新县居民于小贺对《财经》记者说：“长期没水，每次就来那么一点，保几个月有什么用呢？”

　　拯救白洋淀的真正希望在哪里？水利部门并不愿多言。但把白洋淀的命运完全寄托在本来就已入不敷出的黄河上，显然难以令人宽心。

　　“长江水来了就好了。”一些水利专家说。但可能的南水北调对于白洋淀而言，到底意味着彻底的解脱，或者只是一个望梅止渴式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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