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照耀南昌

　　文·本刊记者 汪若菡

　　[编者按]按照中国传统，给舞狮表演的狮子头点上眼睛会给新开张的生意带来好运。但看起来，沃尔玛亚洲区CEO钟浩威这样做是多余的：在南昌、重庆、长沙等地，沃尔玛每到一处，就迅速被当地的消费者挤满。沃尔玛全球单日客流量最大的纪录，在去年10月刚刚被南昌的分店打破。

　　令人惊讶吗？过去数年来，本顿维尔巨兽一直竭力想证明一件事：在中国内陆城市，它亦能唤醒沉睡的消费者。和其它跨国公司一样，沃尔玛最初的关注重点集中在北京、上海等地，但2002年时其内部的一个调查小组惊讶地发现，像南昌这样的当地零售市场“极其活跃”。钟浩威不断受到来自沃尔玛总部的责备：“你们在中国开店的速度太慢了！”

　　2005年，沃尔玛在华采购额达220亿美元，占中国对美出口额的13.5%，但店铺销售额却远远低于家乐福。但它正努力希望赢回一切：2006年，沃尔玛将在华新开13家分店，总数将达69家。本刊试图纪录的就是这样一家跨国公司在中国所参与的商业史的片断，以及像南昌这样的中国内陆城市所具有的隐秘活力和未来。

　　2006年6月25日上午，一个外国朋友递给南昌市常务副市长龚建华一本美国《新闻周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发现这家西方媒体在提到南昌时，援引联合国的《城市发展报告书》的内容，称之为“全球十大最有活力的城市”之一。

　　在这篇报道里，《新闻周刊》称，由纽约、东京和墨西哥城等1000万以上人口的大城市主导经济的时代已成过去，相反，所谓的“二级城市”将主导新时代。与中国南昌一起入选“全球十大最有活力的城市”的，还有韩国高阳、日本福冈、印度加济阿巴德等。在人口达75万以上的这十个“二级城市”中，南昌名列第六，是中国惟一进入前十名的城市。

　　南昌在上海西南方600多公里之外，远离中国经济最有活力的区域——如果说苏州、杭州是支撑上海发展的制造业后院的话，南昌则在院墙之外。但对于那些在南昌有生意的人士来说，这个城市的活力和改变几乎伸手可及。坐在南昌的著名名胜滕王阁附近的啤酒广场里，一位诺基亚的合作伙伴指着赣江对岸延绵闪烁的灯火和腾空而起的巨大喷泉说：“在5年前，这里完全是一片漆黑，那时根本不可想象今天这样的景观。”他所指的地方是新开发的红谷滩，在当地政府迁入那里的新办公大楼后，这一地区已经成为了南昌市新的行政中心，并带动了周边的房地产开发。

　　他的公司是为诺基亚这样的跨国公司做设备调试服务的，虽然没有透露确切数字，但他告诉《环球企业家》，5年前，他在南昌的业务是其生意规模最小的一块，现在一跃成为第一：南昌在电信基础建设上的投入在急剧增加——“我呆在南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显然，他的财富增长受益于近几年南昌越来越活跃的外商投资。2005年，南昌实际利用外资为9.1亿美元，比2004年增加25%。在近30年前开始成为中国经济增长引擎的东部沿海地区，电力短缺、土地和劳动力成本上升等不利因素正在促使大量企业将工厂迁到内陆省份。“承接沿海产业的梯度转移和吸引外资都是南昌的机会。”龚建华对《环球企业家》说，“南昌想把自己塑造成为成本最低、回报最快、信誉最好、效益最高的城市。”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对于不少正在试图了解中国内陆城市的外国投资者来说，南昌吸引外资和经济增长的故事也正是中国内地的其他中小城市经济增长的缩影。事实上，有眼光和敢于冒险的外资早已经在南昌得到了回报，这个城市给了他们不少惊喜。2000年8月2日，肯德基在南昌百货大楼开出第一家餐厅，他们在装修时打出的标语是：“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开业时，一位南昌市民回忆，当时等着品尝肯德基的人排队排到了餐厅外，“甚至站到了八一广场上”。这个餐厅也创造了肯德基全球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连续3个月其单店月销售额排名全国第一。尝到甜头的肯德基在第3个月就开出了第二家分店。

　　南昌人的特点就是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酷爱美食和购物，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消费热情。入夜，饭馆和娱乐设施云集的沿江路、福州路、站前西路几条马路上，总是挤满了车辆和人流。南昌奥迪经销店的销售经理谢凯说，大部分购车者都是用现金支付货款，2年中，这家经销店共销售了500多辆汽车，其中很多是6万美元以上的车型。

　　另外一个被南昌的活力征服的跨国公司是沃尔玛。在江西省政府的官员访问了沃尔玛位于深圳的中国总部后，2003年，沃尔玛在南昌八一广场开了第一家店。因为当地没有大的零售企业与之竞争，并且老对手家乐福也尚未进入，沃尔玛长驱直入，很快就在2005年成为中国业绩最好的分店之一，对于周边城镇的消费者来说，沃尔玛是他们去南昌的必到之处。“南昌的业绩甚至影响了沃尔玛对于中国中部城市的看法。”一位沃尔玛的高层管理人员对《环球企业家》说。在江西、湖南、云南这样的中国中西部地区，沃尔玛今年还要大举开店。今年9月底，南昌的第二家沃尔玛就要开张了。(参见本期《沃尔玛24小时》)

　　随着外资的进入，城市和居民开始获益。对于普通市民来说，经济的增长开始在城市建设上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个拥有460万人口的城市开始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建基础设施层出不穷，为纪念192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南昌建军的八一广场也得以扩建，城市街道出现了花坛和用彩石铺设的人行道。赣江边著名的滕王阁在四周林立的商厦包围下开始显得矮小起来。最近，政府下决心整治了南昌市的城南排污水道玉带河，这条占南昌水系2/3的河流改造总投资为3.02亿元，“这项工程南昌人已经谈了44年，现在总算成功了。”一位市民说。

　　2005年，南昌基础建设总投资100亿，对城市的十大基础设施进行全面改造，涉及路、水、电、气、桥、地、公共交通、防汛排涝、信息工程和码头。“可能还会超过100亿，这其中政府承担的只有15亿元，其余的都是通过市场来筹集的。”南昌市政府一位官员说。环境投资的增加，也拉动了其他居住、工业及相关投资——南昌市开始进入了高速发展和良性循环的轨道。

　　就在数年前，处于中国腹地的区位劣势曾经使南昌在中国经济中的位置非常尴尬，凭借本地的中小型国营工厂，南昌无法同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机制灵活的私有企业竞争。但从2001年开始加大力度开展城市建设和进一步开放后，南昌凭借较低的综合商业成本和连接沿海与内地的便捷交通线，开始成为了国内外资本直接投资目的地之一。

　　2005年，南昌市经济发展较前一年增长17%，远远高于全国9.5%的水平；此外，工厂、房地产和其他固定资产投资激增近50%，是全国增长水平的两倍。

　　【聪明的引资】

　　南昌经济快速增长的故事是从江西省委书记孟建柱和当时任南昌市委书记、现任江西省委副书记的吴新雄，想方设法吸引《财富》500强企业和中国大型企业来南昌投资开始的。从2001年开始，江西和南昌政府一直力图向外界传达他们的开放态度，其坚定甚至到达了“不遗余力”的地步。

　　这一心态在福特和江铃的合作中显露无遗，这一案例也成为南昌经济发展的关键性事件。

　　2003年初，因为与中方合作发生分歧，福特有意从江铃撤资。时任南昌市政法委书记的龚建华回忆，当时中方和福特高层的关系一度已经僵持到互不讲话。在这种情况下，他被授权与福特(中国)高层沟通，重新开始商务谈判，费尽周折。

　　谈判一开始并不顺利，福特看起来已经铁了心要撤资。“我通过别的关系，带话给福特方面，要求最后谈半个小时。”龚说。

　　最后的结果众所周知，龚建华与福特中国CEO程美玮的那次决定性的谈话把福特和江铃的合作硬生生“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事实上，我们谈的时间远远超过了30分钟。”龚微笑着回忆。当被问到用什么打动了福特时，龚建华说，作为政府和公司的代表，他在那段远远超过预期的谈话里，力图传达给福特公司的是南昌市政府推进开放的决心。“汽车是我们的支柱产业，对待福特这样的企业，我们尽可能不设门槛。”最终，福特被南昌市政府的诚意打动。

　　但是，政府的开放并不是无条件的，外资企业很快发现南昌是精明的合作伙伴。省委书记孟建柱2004年访美时，跟比尔·盖茨见了面——对方是孟在上海主持工作时的老相识。这次叙旧很快有了成果，当时原定在中国建立11个技术中心的微软，决定额外给江西一个“计划外指标”。2005年，江西微软技术中心在南昌高新区正式挂牌成立。

　　为了保护当地软件企业，政府煞费苦心地决定尝试一个新的模式，就是寻找当地的骨干软件企业来和微软合资。孟希望微软不但要为当地培养软件人才，也要为江西的软件企业做示范，在当地拷贝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微软”。

　　“南昌在吸引外资方面是有选择和重点的，”龚建华说，“我们对凡是可能对环境造成污染和高能耗的企业绝对不会引进。”2004年3月成立的晶湛(南昌)科技有限公司也是政府招商引资的得意之作。这个台湾半导体制造企业与其它财团联合投资的这一项目总投资达到8.5亿美元，其8寸芯片生产线建成投产后，产能可达年产72万片，带动相关产业链产值为每年80亿美元。

　　南昌吸引外资的主要原因一开始是凭借较低的人力资源成本。“在南昌，月薪3000元就能生活得很舒服。”一个软件开发人员说，他每月租房子和吃饭的花费加起来不会超过1000元。而同样的人才在北京、上海等地则需要支付8000-9000元的月薪。在他眼里，南昌还保留着南方城市特有的舒缓的生活节奏。“之前我在上海工作，那里的生活压力太大了，而南昌现在机会也很多。”和他一样，不少江西的大学生在毕业后出于同样的理由，选择了回到南昌工作。

　　在人力资源和土地成本之外，南昌市政府正在努力提高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和减少审批环节，为投资者提供方便。他们的学习速度给跨国公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负责筹建沃尔玛南昌二店的蒋立群说，他们为此要打交道的政府职能部门有三四十个，尽管手续还是有些繁琐，但是有了集中办公和一站式服务以后，政府的办事效率比筹建沃尔玛八一分店时已经大大提高了。蒋在对比其他城市的行政流程后给南昌市政府写了一个关于缩短流程方便投资者的建议。令他惊讶的是，两天之后，他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昌市政府的感谢信。

　　事实上，单靠政府拉动和低成本是不足以吸引外资的。南昌最好的企业与跨国公司的合作走的并不是低附加值的路，而是试图用独特的产品和技术换取海外发展机会，这种有核心技术的互惠关系才是吸引外资企业长线投资的基础。泰豪科技和瑞士ABB公司的合作就是一例。2004年10月，泰豪开始为ABB公司贴牌生产发电机，双方当时签署合作协议：一方面所有ABB发电机产品在中国境内的销售均由泰豪负责；另一方面，ABB所有的低压交流发电机产品全部由泰豪公司负责制造，而这些产品都是泰豪自己开发，有自主知识产权的。

　　“我们有很好的产品，但是缺乏一个吸引国外客户的品牌。”泰豪科技总裁黄代放对《环球企业家》说。泰豪的开发能力很快让ABB决定开展下一步合作。2005年5月，ABB(中国)有限公司副总裁和ABB法国公司销售总经理等到达南昌，南昌市政府得知后主动表示，将为两家企业的合作提供更为便利的条件。ABB在考察之后，决定将自己在法国的相关公司关闭，将其生产线全部迁到南昌。新工厂的选址位于南昌艾溪湖附近——“最终，我们将通过与ABB的合作扩大产品出口，参与国际化产业分工。”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