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纵横

30年:轮回中的唐山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31日 12:50 中国产经新闻

  本报记者 张浩 见习记者黄睿报道

  7月26日晚8点半,唐山火车站。

  第一次触及唐山的地面,记者不禁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30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呢?7.8级的地震会像电影中的镜头那么惨烈吗?眼前的唐山在夜幕中是如此安详静谧,灯火阑珊。难以想象曾经的“唐山”在脑海中几乎等同于“废墟”二字。现实对想象冲击太大。

  曾经一位城市学家说过,要了解一座城市并不能徒观其外表,而是要去了解这座城市的居民,因为他们才是一座城市的灵魂。

  翌日,记者带着莫名的心情走访了3位曾经历了“7.28”大

地震的幸存者。他们是一位老师,一位公安战士,一位工人。3个人,3个家庭,3个故事,却讲述着同一个城市,同一个社会的变迁。他们当中,一位在地震中惨见自己孩子在身边逝去,一位在救灾过程中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一位还在为今天废墟遗址的保护费尽心力。

  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

  清晨,空旷的纪念碑广场游人寥寥,高耸笔直的纪念碑直插苍穹,庄严肃穆。广场周围花台边一侧,唐山市第12中学退休教师刘学敏神色苍然,默默地望着灰褐色的纪念碑。

  “这是我老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闺女,”老人轻轻抚摸着身边的3朵淡红色小花,声音哽咽。“今天我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这里。来得急了,也没买什么鲜花,就在路上采了几朵。本是想给他们烧些纸钱,但广场不允许。”老人神色凄然。30年前的一幕仍历历在目……

  “大地震那天晚上我和孩子在一起睡觉。地震的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外面路灯也还亮着,马路也很平整。可就在那一刹那,我就被砸下来的石头压在床上,只剩头上一小点空间。”老人谈到此似仍心有余悸,“那个时候特安静,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和我儿子睡在一起,当时啊,我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变凉,由软变硬。他读小学6年级,才13岁啊!”谈及此,老人已老泪纵横,不住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几分钟后,老人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儿子不行了,只能把他放在旁边,自己求救。当时感觉过了好久,到天亮的时候周围都静得很。后来是我们对面住的魏奶奶对着我这边喊:‘刘老师、刘老师’,我才被别人给扒出来。那时我腹部盆骨被砸碎了,只能平躺着被人抬出去。”

  对于当时救助老人的那些不认识的人,刘老师感触极深。“我们住家对面从前是个衬衣厂,当时我被压在下面的时候,很多不认识的人从厂里拿出雪白的新的衬衫就盖在我身上。那时很渴,晚上下过雨,有人拿塑料布接的雨水给我喝。”(而据记者了解,当时唐山已全部断水断电,很多人都不得不喝地沟水。)

  “我后来是睡在火车行李架上被送到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医院的。经过一年的治疗才回到唐山。而我老头和闺女当时在另一间房睡觉,他们都没了。一家四口就剩我一个人了。”老人望着远方,空洞的眼神似乎还在努力搜寻着什么。

  “后来我又重组了家庭。我现在的老伴当时也很惨。他家媳妇、爸爸、妹妹、3个孩子都没了。他当时还在部队。重组家庭后,我们还有了个小孩。”谈到当前的生活,老人心情轻松了些。“我们现在都退休了,儿子也工作了。我老伴本来今天也要来,但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老人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人民解放军、党和政府。老人激动地说:“没有解放军,没有党,就没有我的今天。从治疗回来政府就给我们安排了简易房,到现在我们也住上了新楼房。而且现在特困户也全部搬进了

经济适用房。”另外,老人感谢得最多的是全国人民的援助。“感谢全国人民对唐山的支持。我们家住的房子的砖都是从新疆运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医疗上的费用,地震救灾过程中发的锅、碗、瓢、盆都是免费的。”

  最令老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我们国家没有接受国际援助。老人喃喃道:“听说那时其他国家的国际援助都已经装上飞机了。如果那时能得到国际援助,现在唐山一定发展得更快、更好。”

  最令老人感动的是当时人们之间那种互救的精神。“那时马路上、废墟堆里都是伤员啊。全靠人们之间的互相帮助。”

  “那场地震太可怕了。前3年,说到地震我腿还发抖。太可怕了。”当我们结束采访之际,老人还不住叹道。

  老人曾言及当时地震之后已觉得生活没有什么意义了,但经过这么多年,老人还是在生活中慢慢找回了自己。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们能深切感受到,当老人谈及解放军、人民、党和政府时,是具有多么大的一股力量与信心。我想,也正是有了人民解放军,有了党和人民的支持、关怀,老人才对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有了新的希望与勇气。

  “可惜逝去的人不能看到当今唐山发展得多么美丽繁荣了。”老人在与我们告别时还不住叹息。我回过头不禁默默念道,“当今唐山的繁荣富强也是对逝去的市民最大的慰藉罢”。

  7月27日早8点半,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

  晨曦之中的唐山开始忙碌起来。广场前面的大道上车辆行人已川流不息。纪念碑一侧一位老大爷扶着拐杖坐在石凳上。

  “我叫马守志,是唐山市公安局离休干部。”老人听说我们要采访唐山大地震,先爽朗地做了个自我介绍。30年前发生的一切改变了老人的生活,老人的家庭。我们也循着老人的讲述,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唐山。

  “那时我在郊区跟(唐山)市委书记在一起蹲点。我是有预感的,因为当时邢台地震刚不久,心里也挺害怕的。我们当时住在屋子里,把酒瓶都倒着放,一有动静就知道。门都使棍子支着,怕地震。”老人对那天晚上的情形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特别热,我们11点多才睡到觉。一地震,我就说:‘小查(同屋另一同志),快跑’。还没说完,屋里的东西就全涌到门后面了。我太阳穴被砸了一下,没死。当时那光啊,声啊,风啊响成一片。但地震那一刹那,没有一人喊,都埋了。”老人谈起当时的情景仍从容不迫。

  “我听见房东在废墟里面喊啊,我就用大石头把上面砸开救人。救完周围的群众,我们就临时开了个党支部会,要抗震救灾。完了我就往回走,路过一个菜园子,也不管那么多了,摘了些黄瓜就充饥。回到家一打听,母亲‘阵亡’了,在家的两个孩子都受了伤。妻子被压在一块预制板下,身上没有伤痕,太阳穴上红了一块,我也知道她已经不行了。我还有两个孩子在工厂和乡下,没音信。”说到这里,老人的语调越发沉重了。

  在废墟中穿行,老人印象太深刻了。“大部分都是一家一家埋下面,死了,那情形太惨了。被压在废墟下面的,胳膊、腿都压在下面,不断地求救啊。可是那预制板都搬不动啊。我只能说‘你千万不要着急,我去找解放军啊’。解放军当天就到了。他们开始也没有工具啊,就用手扒,实际上也扒不出来。”

  “唐山人民对解放军的印象最好,感情最深。”谈到此,老人哽咽无语。

  老人平静些后,他接着讲到救灾时的情景。“那时就是要把伤病员往外送啊。我们当时还能动的人就维护社会治安,主要是交通。外面的车根本进不去,我们公安局当时主要就是疏通交通,同时也维护治安,防止打砸抢。大家当时都是带着病去执勤的。”谈到当时的救灾工作,老人语调中依然不乏一位公安人员执法时的严肃。

  老人也是重新组建的家庭。对于当时重组家庭的困难性,老人深有体会。“当时地震啊,女的伤亡大,哭啊,闹啊,不能自救。地震后造成的‘男光棍’比‘女光棍’多几千人。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了。”

  “我后来组建的这个家庭还是很成功的,双方都能互相理解,比较和谐。”谈及此,老人还是很欣慰。

  对于现在唐山的变化,老人感慨万千。“我1992年退休了,看到现在唐山建设得很快。我们都没想到生活能到这个份上。看到当时地震那个样子都不敢想能有今天。”

  对于今天的唐山,老人充满信心。“农业恢复真快,经济发展真快。居住条件也不错。一般现在唐山的房子都是新房子,都是国家出钱给盖的。”

  在老人的整个讲述中,我们能感觉到老人面对自己家庭遭遇的悲痛,而同时作为一名公安人员,他在特殊时期自己肩上担负的重任。老人介绍,当时唐山市800多公安人员,地震后就剩200多人了。而在别人救助自己家庭的时候,他们作为灾难的受害者,却不得不担负起一份更重的社会责任。

  可以想象他们在清理废墟道路的人群中,拥塞的车龙中,伤员抬运的人群中,带病执勤,劳累焦急的神情。唐山地震中有他们血染的风采!唐山人民不会忘记他们!

  唐山市机械车辆厂

  唐山市另一处(一处为河北理工大学

图书馆地震遗址)地震遗址就在唐山市机械车辆厂内。站在遗址的废墟上,我们依然能从巨大的天车、纵横的水泥粗梁中隐约找到当时厂区的恢弘。而扭曲的梁柱,龇牙的锈铁在荒草中却也透着一股悲悯与凄凉。

  机械厂守门的老工人吉渊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前几天有好多记者都来过,中央台第四套节目还在遗址上排了个纪录片。”

  吉渊今年49岁,依然精神矍铄。在带我们参观遗址时,他也禁不住对我们讲起了当年他在地震中的遭遇。那一年他才19岁。

  “我当时还不在这个厂,在旁边的化学厂上班。晚上12点下班,吃过饭,就夜里两点了。那时的天空还是昏红色。我躺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对于当时的情景,吉渊仍在努力回忆。

  “后来我就感觉床在晃悠,自己从床上被侧身挤到地上去了。那时我们家住的是自建的平房,都给埋里面了。我当时还没注意到是地震,因为是自己建的房,不结实,还以为是什么原因给塌了。”讲到这里,吉渊还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自己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父母、妹妹、姐姐都埋在下面。我自己受伤不重,就去扒拉他们。再一看四周,怎么回事,全平了!”吉渊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惊惧。

  点燃一支烟,吉渊深深吸了一口,继续讲到:“我是后来才发现自己腹部盆骨骨折的。当时,病情严重的都用飞机运走了。我是坐火车,被拉到河南许昌,接受上海第二人民医院医疗队治疗的。一路上我都是迷迷糊糊的。”

  “就在火车到许昌时,我看到最让我感动的一件事。火车道两旁,3个妇女架一个小平板车,铺着白被单,就在铁轨两边等着运送伤员。夜幕之下,从窗外望去,整个就是一条白龙在铁道两旁的树林里穿梭。那都是一路小跑着的啊。我也是躺在其中一辆平板车上被运走的。那时的人特别真诚,3个妇女,一个拉着跑,两个在后面推,场面特别感人。”吉渊一直在说,也顾不上吸烟,烟灰烧出好长一段。

  谈及吉渊的家人时,还有一件事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啊,我爸自己从废墟里爬出来了,没受什么伤。完了就看一妇女抱个孩子在不远处哭,就喊‘救救我的丈夫啊’。她也不是冲着我爸喊或是哭什么的,我爸可能也看她哭得可怜,就过去帮她扒拉她丈夫。后来也把她丈夫给活着弄出来了。但就因为去扒拉她丈夫,我妹妹埋在下面就……”吉渊不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发愣。好半天冒一句:“现在就想不明白当时自己的东西还没扒拉出来,怎么就会先去帮别人扒拉呢?”

  对于当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吉渊觉得那真就是——“原始共产主义”。“我们住的地方离菜地不远,那时大家都去摘,回来再熬一锅饭。那时谁家做好了饭都可以去吃,直接拿碗去盛就可以了。”讲这些时,似乎吉渊自己都怀疑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谈到现在的生活,吉渊说:“现在生活还可以,只是工厂不景气。从前的唐山机车厂可厉害,中国第一台蒸汽机车就是这里生产的。毛主席的专列也都是开到这里来修理。现在不行了,像长春机车厂什么的挺厉害。”

  我们的摄影记者在遗址拍完照回来说刚才见几个人背着袋子在遗址废墟上偷铁块,见人来了都跑了,只可惜没把他们拍下来。吉渊一听此事顿时显得有些激动。“他们是经常来偷的。现在遗址废墟上裸露的铁基本上都被他们切割偷光了。遗址现在正在申请文物保护。遗址归地震局管,但又在我们工厂内,结果就是大家都不管,所以他们偷起来那么方便。”吉渊有些愤愤然,“这些都是唐山独有的啊,他们破坏了就难以修复了。我们有时也去保护,但毕竟我们本职工作不是这个,精力有限。希望这个文物申请能早点批下来,能早点保护文物。”

  采访结束时,四围已是暮色苍茫。夏季黄昏的湿雾笼罩在废墟上,不时有麻雀落下、蹿起。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唐山的灵魂。它的一半在大地震幸存者心灵深处葆有它的活力与生命;它的另一半在地震遗址肃穆萧瑟的断壁中向世人警示徘徊。

  就要离开唐山了。车过纪念碑广场时,上面又添了不少花圈。车窗外的唐山已再难觅任何地震的痕迹。这座城市30年来已经抚平了自己的伤痕。新兴的唐山让我们看到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新的社会。纪念碑广场后面的公园里,充满活力的孩子们在滑冰、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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