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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正式的审批手续，有合法的营业执照，这些具有合法身份的商亭，却因一纸突如其来的“撤亭令”，遭遇了灭顶之灾。
濮阳市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检工作，为何要同小小的商亭过不去？商亭究竟是合法还是非法？官方与民间的迥异态度，令人难以辨别是非。
□经济视点报记者 王若谷
商亭在一座城市里早已是司空见惯。邮政报刊亭、福彩亭、体彩亭等各式便利的小亭子甚至已成为街头一景。然而在濮阳市，却发生了一桩稀奇事。
5月30日，濮阳市200多位亭主收到一纸通知，全文如下：“XX亭主：你在XX(地点)所设置的商亭，严重影响市容。根据濮阳市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验指挥部要求及《河南省<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办法》有关规定，限2006年6月14日前自行拆除，逾期将强行拆除”。
此令一下，濮阳市的亭主们顿时陷入恐慌。据了解，该市绝大多数亭主都是下岗职工或来自低收入家庭，全市200多个商亭，可以说是关系到近千名群众的生计。然而奇怪的是，撤亭令下达之后，濮阳市政府并未做出任何后续安民措施。面对亭主们的怨声载道，濮阳市政府却置若罔闻。
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检工作，为何要同小小的商亭过不去？商亭究竟是合法还是非法？官方与民间的迥异态度，令人难以辨别是非。6月14日，《经济视点报》记者赶赴濮阳，对此展开调查。
风波初起
6月14日，记者在濮阳市区看到，街头的商亭果然都已基本停止营业，有的甚至已经拆除。“今天是市政府的最后期限，如果不自行拆除，城建部门也会强行拆掉。”亭主张季萍(化名)女士气愤地说，“现在是怨声载道，但也没有办法。”
今年48岁的张季萍，本是濮阳市工业局下属电子公司的职工。1993年电子公司倒闭之后，张季萍困于生计，托人造了间报刊亭，开始了她的“亭主”生涯。“我和我丈夫两个下岗职工，能干什么呢？只能两个人照看着这个小亭子。”
张季萍说，她的这间亭子，是1988年建市以来濮阳市历史最悠久的一批商亭之一。每年，她都会缴纳工商管理费、占道经营管理费。看着这个报亭由惨淡经营到慢慢成为一家人的依赖，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温馨和欣慰。
如果不是今年5月的一纸通知，她的幸福生活还会继续。然而5月30日上午9时，张季萍接到了邮政局工作人员的口头通知：“限31日晚10时之前，必须自行拆除报亭。”
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张季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诚实经营、奉公守法的报刊亭必须拆除？而且时间仅有一天？说拆就拆，究竟是什么原因？
质问邮政局工作人员后，她得到的回答是：“我们不清楚原因，这是市政府的命令。”焦急的张季萍当即赶往市政府求证。濮阳市建委的解释如“撤亭令”所言：由于濮阳市要大力开展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检工作，根据《国家卫生城市标准》和《河南省<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办法》的有关规定，“商亭严重影响市容”。
对于无其他经济来源的张季萍来说，这一“撤亭令”当真是晴天霹雳。“报刊亭这个活儿，离不开人。我和我丈夫每天都轮流待在报刊亭十几个小时，就指望这个亭子生活。要是亭子没了，我们又不会做其他生意，一家人可怎么办啊！我儿子还在北京上大学，就指望这个亭子供养他啊！”说到激动处，张季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最后的离别
自从收到了“撤亭令”，张季萍左思右想，觉得实在不能坐以待毙。她联合其他几位亭主，一起写了一封“给市长的信”，希望能当面交给市长，恳请市长听听群众们的呼声。
6月1日，数百名亭主来到濮阳市政府大门口，要求面见市长。据说，从6月1日到6月7日，数百名亭主在市政府门口一坐七天。最终，在市政府有关工作人员的斡旋下，这封给市长的信，被交到了一位市长秘书手中。
“当时他说一定帮我们反映情况，可现在都两个星期了，也没见着什么答复。”张季萍失望地说。
由于广大亭主们的坚持，濮阳市城建部门不得不于6月13日再次下发书面通知，严格规定14日为最终期限。同时，开始有计划地分区域撤亭。
6月14日上午，在濮阳市市中心最繁华的某车站门前，记者看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邮政报刊亭。这个亭子的亭主邹双德(化名)不得不将报纸、公用电话搬出来，在报亭旁边摆了个地摊。
“我们也没办法，晚上这个亭子就要被吊车吊走了。这个亭子地段好，我在这儿多卖一会儿是一会儿。”邹师傅苦笑说。
记者采访过程中，多次看到路人前来购买报纸、打公用电话。市民王军说，这几天正赶上世界杯，想看看赛况，结果报亭突然都关门了，想买份《体坛周报》都买不到。一位高考过后想收集信息给孩子报考志愿的家长更是气恼：“偌大一个濮阳市，买份报纸都那么难！”
6月15日上午，记者再次来到濮阳市中心，邹师傅的亭子果然被吊走了。烈日炎炎，他和他的小女儿只好撑起了一把遮阳伞，汗流浃背地守着地摊。“这个地摊也长不了。再过几天，国家卫生城市的复检工作正式开始，所有的地摊也都得被取缔。”邹师傅长叹一声。
张季萍告诉记者，濮阳市区内，商亭包括邮政报刊亭、福彩亭、体彩亭、便民亭和粮油食品亭，共有将近300座，其中邮政报刊亭97座。所谓粮油食品亭，则专指濮阳市粮油局为安置其下岗职工而设立的商亭。
她给记者算了笔账，以邮政报刊亭为例，除了每年缴纳438元的占道经营管理费之外，亭主与濮阳市邮政局签订的协议规定，每月还须向濮阳市邮政局缴纳260元的租金。同时，当时申请经营邮政报刊亭的最低4000元押金，在撤亭时可以退还。
除去种种开销，一般而言，经营邮政报刊亭，冬天每月纯利润可达700～800元；夏天由于经营冷饮食品，每月利润在千元左右。在一些地段极好的位置，经营一个商亭的月利润在2000元左右，相当于濮阳市中上等收入水平。
而对于濮阳市政府禁止邮政报刊亭经营香烟、冷饮的规定，亭主们说，对于政府的规定，他们完全可以照办。如果要创建国家卫生城市，报刊亭可以大力整改，难道非要撤掉才行吗？
另一方“苦主”
而这场风波中的另一方——濮阳市邮政局，同样也是满肚子怨气。记者来到濮阳市邮政局报刊零售科，正逢其工作人员为亭主们退还押金。知悉记者身份，工作人员开始大倒苦水。
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濮阳市政府撤销邮政报刊亭，直接造成邮政部门每月损失十余万元的订报款，这让市邮政局“措手不及”。
目前，濮阳市报纸零售业务基本处于瘫痪状态。据他透露，每个造价2.35万元的邮政报刊亭，将暂时被撤到县局使用。
在一份规划上，记者看到，邹师傅那间赖以生存的邮政报刊亭，将被暂时移至台前县。
据了解，濮阳市邮政局报刊零售科的工作人员同样也会因此面临失业的危险。除了前段时间忙着协调吊亭子的事，他们现在几乎无事可做。
对濮阳市内报刊无处可买的情形，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濮阳市邮政局正在想办法，有可能会以人工流动零售车沿街叫卖的形式，暂时向市民供应报纸。
政府说辞
6月15日，记者来到濮阳市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验指挥部，其办公室副主任王洪涛对记者的采访表示欢迎。
王洪涛介绍说，1995年11月，濮阳市被正式授予“国家卫生城市”的称号，然而自去年8月起，全国爱卫会修改规则，实现动态管理：打破“国家卫生城市”的终身制，今后每三年复检一次，达不到标准者，一律取消这个称号。
“10年前的评选中，报亭还作为‘一道靓丽风景线’被大力宣传。10年后的今天，为什么要将其取缔？”记者问。
王洪涛的解释是，去年8月，全国爱卫会修改了《国家卫生城市标准》，其内涵更为广泛了。
然而，记者查阅去年8月修订的《国家卫生城市标准》和2003年修订的《河南省<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办法》，均未看到有明确限制商亭设置的条款，只是在《河南省<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办法》第二章第九条中规定，“现有建筑物以及城市中的市政公用设施，应当保持外型完好、整洁、美观，并定期整修、刷新。”
同时，第二章第十三条规定，“在城市街道两侧和公共场所设置商亭、固定摊点、电话亭、大排档的，须经城市人民政府市容环境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审核同意后，按照有关规定办理审批手续。”
当记者就“撤亭”风波提出疑问之时，王洪涛表示，对于这个问题，濮阳市委宣传部有统一的规定和说法，他建议记者向市委宣传部求证。
濮阳市委宣传部新闻科一刘姓副科长坚持认为，商亭属于临时建筑，有碍市容，撤出无可厚非。但据记者调查，当年设置商亭时，濮阳市城建部门有正式的审批手续。被明令取缔的这些商亭，已按有关部门的要求，经过了审批，有营业执照。
6月14日至15日，记者多次联系刘副科长，却始终得到“在联系领导”的答复。6月15日下午，记者再次来到濮阳市委宣传部，遇到正要外出的刘副科长和崔科长。两位科长仍坚持自己“商亭属临时建筑”的说法，随即匆忙外出。对记者“市民买报、打公用电话怎么办”的问题，两位科长并没有作答。
记者又试图直接联系濮阳市领导，但未果。
据了解，濮阳“撤亭”风波已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而濮阳市政府方面，至今还未对此问题做出正面解答。
【专家观点】
刘道兴：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河南省经济学会副会长)
商亭是和老百姓息息相关的一种事物，安放在路口等一些市民出行集中的场所，可以为百姓提供方便。在创建卫生城市的时候，有的亭子可能看起来确实乱、不美观、影响市容，但简单的拆除显然不合适。政府不能为了某一个目标，就强制这样做。
其实，商亭可以统一规划建设，可以设计得更漂亮、层次更高，也可以一条街都统一设计成一种风格，甚至可以设计成艺术品。
现在强调“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因此，要充分考虑人的需求，关注民生、关注百姓。对那些失去工作岗位的市民，政府应该提供新的就业机会，还要给予一些相关支持，比如免税、用地优惠之类的政策。
覃成林：
(河南大学区域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如果当初设立商亭是合法的，那么简单的拆除就不合适。就算要拆，也要经过相关程序，因为双方是有协议在先的。城市建设的目的还是要服务于人民，要考虑到商亭背后所涉及到的群众利益。
对于这类事件，要分几种情况解决：如果摆放位置、外观没有影响市容，则有存在的必要；对那些虽经过审批但确实对城市市容和公共秩序造成影响的，可以协商解决。
耿明斋：
(河南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教授)
从政府对城市进行管理的角度来看，它有权这么做，但前提是政府这样做的理由必须充分。如果符合城市大多数人长远利益的需要，商亭可以拆，但对亭主应该给予合理补偿。
黄允：
(河南国基律师事务所律师)
百姓和政府签订的协议都是属于行政合同，首先签约双方的地位就是不对等的，这和普通意义上的合同不同。该事件也算是一种违约，但和我们通常意义上的违约还不一样。
说政府是为了公共利益考虑也勉强说得过去，但由于亭主是合法使用的，那么政府就应该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补偿的金额应视情况而定，要综合考虑亭主的经营情况以及每年向管理部门所缴纳的费用。
而且，根据《河南省邮政条例》，任何单位和个人不能随意拆卸邮政设施。而濮阳市政府撤亭的依据是《河南省<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办法》，且是其单方面认定“商亭有碍市容”。前者的制订者是河南省人大，属于地方性行政法规；后者不是人大制订的，属于地方性法律文件，法律效应没有前者高，下行法要服从上行法。
商亭拆除后，政府除了要给予亭主经济补偿外，也可以采取其他措施，例如重新安置工作、在可以设亭的地方帮助亭主重新安置商亭等。如果整个城市都不允许设亭，那就不仅仅是不符合法律的问题了。一个城市如果连最起码的公共设施都没有，是不符合“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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