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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美国商务部官员格兰特·阿奥多纳斯
★《中国经济周刊》特约记者 彼得·鲍尔斯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曾玉芬/华盛顿、北京联合报道
“‘9.11’之后，中美两国在政治上的互动越来越多，但两国间的贸易环境却让人越
来越遗憾。”4月11日，美国商务部国际贸易部副部长格兰特·阿奥多纳斯(Aldonas Grant)就中美贸易摩擦问题接受《中国经济周刊》专访时如此表示。
对于此“遗憾”，他的理解是：“中美贸易摩擦增多正应了这样一句话：中美之间有分歧是正常的，没有分歧是不正常的，而这些分歧随着中美贸易赤字的增加会引发中美贸易关系的紧张情绪。”
但是，对于中美贸易的未来，他依然表示乐观，因为“吴仪之行让美国感受到了中国的诚意，中美贸易关系是在匍匐中前进的。”
同时他还提示说：“中美双方必须认识到，贸易争端已成为一个政治问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政治因素摒弃。中美双方都应作出让步，最终实现妥协。这种妥协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仅靠一方不行。”
中美贸易谈判：“与一流的对手寻找彼此的平衡点”
仅仅两个星期内，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与美国商务部部长古铁雷斯就两次坐在了谈判桌前。
前一次是在北京，后一次是在华盛顿—4月11日，全球关注的“第17届中美商务贸易联合委员会会议”在华盛顿举行，谈判焦点依然是知识产权、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等“老话题”。
这些话题在双方上一次谈判—3月28日的北京会面中也曾深入磋商，但显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途径。而两天之后，即3月30日，美国与欧盟一起向WTO投诉，称中国对进口汽车零配件征收了高额进口关税，认为中国征收高额关税的目的在于阻止中国的制造商使用进口零配件，这违背了中国2001年加入WTO时所做的市场准入承诺。
有评论说，美国就“市场准入”对中国的投诉仅是一根导火线，但它究竟是要点燃中美贸易摩擦这团紧张的空气，还是就此熄灭，取决于双方在维护各自利益的同时，是否能努力寻找到那个平衡点。
在此紧张、关键时刻，4月3日，被美国人称为“中国铁娘子”的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吴仪率经贸代表团访美；4月11日，令人瞩目的“第17届中美商务贸易联合委员会会议”召开；4月12日，中国经贸代表团签署了包括80架波音飞机和大豆、棉花等在内的采购订单，价值高达162亿美元，成为中国最大一次单笔采购。
美国国际贸易部副部长格兰特·阿奥多纳斯是此次中美贸易谈判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之前，他也参加了3月28日在北京举行的中美贸易谈判。4月11日，他就中美贸易谈判接受了《中国经济周刊》专访。
“我们的中国谈判对手是一流的。中国人是非常聪明的。吴仪女士以及其它谈判人员都非常智慧、非常非常的强硬。他们在谈判时处处考虑到中国人民的利益，就像我在谈判时也处处维护美国人民的利益一样。”
“但在整个谈判过程中，我们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彼此之间的交谈总是那么直率、那么坦诚，谈判中我们从来不把工作与个人联系在一起。我从未感到吴仪女士是对我个人有什么不满，她也不会觉得我对她本人有意见，我们都知道在谈判桌上我们代表的是各自政府，关心的是自己国家人民的利益，我想我们都处理得很公正的。”
“但是能够使谈判坚持下去的最重要因素是我们都坦陈已见，这样有助于继续推进谈判。我们从来不必去猜中方在想什么，而中方谈判人员，也不必来猜我们在想什么。如果我们想知道，我们就会问吴仪女士，让她直接告诉我们问题在哪里，他们的想法是什么。当然他们也会这样做。如果我们没有那样的交流，我们将永远无法达成最终的协议。”
在谈到对吴仪副总理的印象时，阿奥多纳斯用了“强硬”来描述，“我想她是深深的感到对于国家的责任，而这种责任意味着代表了国家与人民的利益，因此她必须十分严肃和认真地对待我们各自的工作。她看上去有点强硬，但通常这都是善意的。”
“你们谈判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吵架？”记者问道。
“我不会用‘吵架’这个词，当然我们时常会有不同意见。但是在许多情况下，我们的观点一致，我想我们总能找到彼此间的平衡的。”阿奥多纳斯说。
谈及中美贸易问题，阿奥多纳斯浅蓝色眼珠中透着坚定与执着，充满魅力。采访当天，他身穿横条纹深色西服、戴星纹深色领带；脱去西装外套后，他的穿衣打扮是经典的欧美律师装扮—穿着背带裤和蓝衬衫，手上佩戴着一只黑色皮带的金色腕表和一款久经年月的结婚戒指。
知识产权问题：“中国没有有效执行”还是“美国转移‘烦恼’的借口”？
在肯定中国在法律修订、关税减免以及服务业开放方面取得进展的同时，阿奥多纳斯强调说，在一些重要的领域上中美依然存在分歧。
他认为，尽管大部分贸易是正面的，但是部分贸易“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会引发对全局的负面影响。”
其中最关键的是知识产权问题。阿奥多纳斯认为中国没有有效地执行知识产权保护。和中国商务部部长薄熙来一样，这位美国国际贸易部官员也喜欢用数据表达观点：“有关知识产权争端的数据，来自联邦调查局(FBI)、美国商业部以及商会。”
“美国海关2005年查封的伪造商标的产品中，有63%是从中国大陆进口的。而在2002、2003和2004年，这个数字分别为46%、49%和66%。”
“FBI向我提供的数据是，他们在查的500件商业盗版案件中，有40%与中国大陆有关系。这些案件包括众多产业，比如服饰、音乐、电影、游戏、软件和药品。”
“美国贸易部也曾对一些跨国公司做过调查。最终得出的数据是，仅在著作权盗版方面，每年就给这些公司造成总共约25亿到38亿美元的损失。”
阿奥多纳斯表示，如果说中国的比较优势在于廉价的劳动力，那么美国的比较优势在于知识产权。“当我们出口知识产权去中国的时候，我们在你们的市场上没有同样的竞争机遇。”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阿奥多纳斯对记者说，因为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美国海关截获的中国假冒品数量正在上升。
对于中美双方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所进行的长期合作，他表示，尽管双方一直合作，但双方在知识产权保护上的交流“挫折很多”。“我们(指美国)在抱怨，他们(指中国)谈他们的努力工作；然后我们说那不够。”
他表示，交流的结果使得双方都感到沮丧。“我们感到沮丧是因为情况更糟了；他们感到沮丧是因为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并没有得到我们的认可。”
他还透露说，对此，美国国际贸易部还就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专门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中国常驻WTO代表团孙振宇大使，另一封写给WTO的知识产权保护机构。WTO方面的回应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中国应该做更多的工作。”
对于美方关于中国知识产权问题的“抱怨”，《中国经济周刊》也采访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秦刚表示：“中国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仍面临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是与中国的产业发展水平，包括国民和企业的法律意识、国家司法和行政人员的素质和执法力量、经济实力等多方面的因素有关。”
秦刚强调说：“即使当今世界很发达的国家和工业国家也存在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的问题，也面临着不断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长期工作。中国希望与世界各国，包括美国，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继续加强合作，增进共识，共同努力，进一步提高保护知识产权的水平。”
秦刚还表示，相信这个问题吴仪副总理在这届中美商贸联委会会上会提及，双方也会就此继续深入地交换意见。
摩根大通首席经济师列普斯基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却认为：“实际上，知识产权问题，在美国看来，其实质都是一样—转移日益激烈的国内矛盾。”
“据美国方面的统计，美国的贸易赤字今年还要扩大。知识产权问题只是借口而已。中国保护知识产权是中国发展经济，促进科学发展的客观需要。中国不是为别人，而应该是为自己的经济和科学技术发展而保护知识产权。”列普斯基对《中国经济周刊》分析说。
贸易摩擦的根源：是“美国人对贸易逆差的不满”还是“美国政治的替罪羊”
自加入WTO之后，中国按照承诺不断加大和加快对外开放的程度和步伐，市场化程度不断提高；但令很多中国人不解的是，中美两国的贸易摩擦为何却不降反升。
阿奥多纳斯将分歧最根本的原因归结为“美国人对贸易逆差的不满”。
“我们认为2006年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会超过2000亿美元。”阿奥多纳斯对《中国经济周刊》说：“这引起美国国内很多人的担心。”
“去年中美贸易逆差高达1570亿美元。由于贸易逆差正让美国国内的‘一些人’很烦恼，必须就此同吴仪‘谈谈’ ”。阿奥多纳斯言谈中直指国会及利益群体的压力。
今年3月宣布对来自中国的内衣、长袍、针织品三类纺织品设立新的配额限制之后，美国商务部又对年初的中国彩电贸易倾销一案作出初步裁决：认定中国部分彩电厂商向美国市场倾销其产品，倾销价差为27.94%到45.87%。
《中国经济周刊》向阿奥多纳斯传达了中国商务部的不满：认为美方做出上述裁决不符合客观事实，因为中国彩电对美出口的贸易方式整体上以进料加工为主，且输美彩电成品的绝大部分料件都是从日本、美国等国家和地区进口，在此情况下，判定中国企业如此之高的倾销幅度令人非常不解。
阿奥多纳斯则还是坚持以自己掌握的数据说话：“在2002年时，这还算不上什么问题，因为当时的总体顺差仍然比较适度，与当时中国对美贸易顺差情况相反；然而，过去3年中国出口激增，将中国的整体经常账盈余从2003年的460亿美元推高到了去年约1570亿美元的估计值。由于目前中国的资本流入量巨大，这已成为全球失衡现象恶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次对中国七家彩电厂商实行倾销价差也是美国商务部根据本国的利益作出的决策，同时也是对全球经济的一个调整。” 他补充说。
对此说法，摩根大通首席经济师列普斯基认为，阿奥多纳斯的言论是借口，主要还是因为“美国政治家感受到选民们的不满和愤怒，政治家从他人身上寻找原因。政治家们的指责矛头总是对准其他国家，而不是本国。当华盛顿需要指责其他国家时，它选择了中国，尽管这样做并不公正，但却是一个事实。”
“阿奥多纳斯是美国商务部的官员，直接接触到美国商家的‘埋怨’，这也就是他坚持对中国制裁的原因。” 列普斯基判断说。
人民币升值问题：是“人民币被严重低估”还是“美国储蓄率太低”
“汇率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国当然有权决定自己的汇率制度，不过，人民币仍‘被严重低估’。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商品征收高额关税是不得已的做法。” 阿奥多纳斯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去年第四季度经常账赤字创下纪录，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7%，而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下月将访美，因此美国政府内部的压力在逐渐加大。”
“胡主席的访问将为中美两国政府就汇率问题达成协议提供新的机会。”阿奥多纳斯认为。
对于阿奥多纳斯关于人民币“被严重低估”的判断，摩根大通首席经济师列普斯基给予了反对意见。他认为汇率问题依然还是“政治层面”的问题，“华府认为，中国要对美国的一些问题负责—暂且不论这样做是否正确，要满足这些政治家的要求，中国就必须作出调整。汇率因此成了美国政治家们的一个热门话题。”
他对《中国经济周刊》说：“中美贸易逆差其实是因为美国国内储蓄率过低造成的，美国人没有储蓄习惯。目前，美国私人储蓄率为零，政府储蓄率则是负数。就美国全国来说，2002年初以来，私人、公司、政府加在一起的储蓄率也只有1.5%，创历史新低。美国需要通过贸易逆差从国外吸引资金。”
对阿奥多纳斯“中国必须短期内大幅提升人民币汇率”的说法，列普斯基更是觉得“可笑”，他认为“中国不会将人民币大幅升值，因为这将危及中国经济的稳定。”
“我感觉到一个重要事实就是，中国政府绝不会做出危及本国经济、政治、社会稳定的事情。”
贸易摩擦以及由此带来的相关问题，已经成为经济全球化背景下难以回避的共同问题。作为美国国际贸易部副部长的阿奥多纳斯，其理想就是推动全球贸易的事业，但他对于目前的全球化形势并不满意。不过，他很推崇APEC。
“在推动全球贸易方面，APEC曾经取得很好的进步，可惜这种良好势头没有得到保持。APEC组织代表了全世界50%的贸易额，这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形式。”他对《中国经济周刊》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对于中美贸易的未来，阿奥多纳斯也认识到目前双方分歧中所受到的政治因素干扰：“中美双方应坐下来进行协商。中美双方必须认识到，贸易争端已成为一个政治问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政治因素摒弃。中美双方都应作出让步，最终实现妥协。这样的结果有利于中美双边经济关系，也有利于世界贸易和世界经济。这种妥协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仅靠一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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