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钱俊毅 见习记者 吕剑波 撰文
“我们被院方扣了!”
昨天上午11时29分,一条从云南景洪州发出的短信突然出现在了记者的手机上,落款是“陈晓兰”。
难道这位刚被中央电视台评为“‘3·15’2006年度质量先锋”的上海女医生,在查访假劣医疗器械时陷入险境了?
相同的手机号码连着拨了数十次,可传入耳际的总是那句“无法接通”。在焦急不安中,记者熬过了3个多小时,下午2时,总算盼来了陈晓兰的好消息——“我到机场了”。
昨天晚上7时46分,“我登机了,应该是安全了”的短信跃入眼帘,本报记者立刻跳上采访车,赶往虹桥机场,去探访陈晓兰9年里揭开7种假劣医疗器械“画皮”的艰辛历程。
“静舒氧”在西部“阴魂不散”
深夜10时55分,推着一辆行李车,陈晓兰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候机楼。虽然脸上写满疲惫,可一坐上车,说起云南之行,陈医生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她告诉我们,这两年6次去北京,向药监部门举报“静舒氧医用自动输气器”的问题,虽然这种医疗器械已被国家有关部门判为非法产品,可在西部地区不少医院它依旧“阴魂不散”。
说着,陈晓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瓶和一根长长的针,“这都是在云南查到的。”她气愤地说,“静舒氧”的生产商和销售商自称这是一种“往静脉里充氧气,以提高血氧饱和度”的医疗器械,但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人每呼吸一次都会吸入100毫升左右的氧气,难道靠这每瓶100毫升装的小东西就能解决缺氧的问题吗?这是个骗局!
“你再看这针,针管接在绿色小瓶上,针头插进输液瓶里充氧气的。针头上面细,下面粗,接缝处有快口,极易刮下输液瓶塞上的有毒橡胶颗粒,掉进液体里,会对人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被一些奸商列入“黑名单”
陈晓兰说为了去云南的事,整整考虑了一年。前不久,一个朋友的电话让她下定了决心。那个朋友说,他回老家探亲时,正巧碰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陪妻子上医院看病,身边仅有的70多元医疗费都是借来的,而医生硬要他们买下2瓶单价37元的“静舒氧”。
“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全买了没用的东西,太坑人了!”话至此处,陈晓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刚到昆明,朋友就告诉我当地的销售商已经知道我来了。”陈晓兰说,自从她和假劣医疗器械9年“暗战”的故事传开后,许多医疗器械生产销售企业都把她这个“女煞星”列入了“黑名单”,每天总会派专人在网上搜索新闻,查清她的去向。
在医院暗访时,陈晓兰的身份很快被人识破。院方一面派人围住他们,一面又去通知销售商赶快来认人。最后,陈晓兰的几个朋友手拉手把她围在中间,硬是撞出了“包围圈”。
假劣医疗器械吞噬医保资金
今天凌晨时分,车子停在了保德路一幢老式公房前,“女儿在等我呢,她坐月子我都没法照顾她。”指着三楼一间还亮着灯的屋子,陈晓兰的话语里满含歉意。
走进陈晓兰的家中,我们继续中断的话题。她说,从1997年举报“ZWB光量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开始,9年里32次进京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这些年来,她曾因“影响60%经济效益”的“罪名”被一家医院辞退;她曾“以身试针”,只为有个“患者”的名义,好正正当当地将假劣医疗器械告上法庭……
陈晓兰说,她走上维权路的原因是,许多假劣医疗器械成了吞噬医保资金的“黑洞”,这种“以疗养医”“以械养医”的情况急需遏制。
说着,陈晓兰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伤骨愈膜”给我们算起了帐。她说,当初,这种医疗器械为了堂而皇之地进入医保范围,改头换面套上了“高压静电治疗膜”的新外衣。
这种毫无用处的产品成本价不到1元,卖给医院是七八元,但一些医院开出的收购价竟高达28元,高额回扣自然落入了少数人的腰包,到最后“伤骨愈膜”进了病人手里就变成每张36元,当然这些钱大多是请医保“买单”。陈晓兰说,“伤骨愈膜”被取缔后,3年的销售利润竟高达2亿多元。
对这种模式,陈晓兰这样概括:以医疗器械的名义注册,以极低的成本生产,以高回扣打入医院,医院借医生之手,以“治疗费”的名义开给病人,最后又大都以医保资金结算。
“一个人的维权,太辛苦了”
陈晓兰从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是“打假”,她说:“打假是政府相关部门的事。我一直在做的是为患者维权。”但她也常常感叹,“一个人的维权,太辛苦了。”
她告诉我们,如今不少医生和护士都成了替医疗器械生产商和销售商吆喝的“推销员”,现在面对的是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
去年陈晓兰和全国人大代表去医院暗访时,看到一台仪器上贴着“氦氖系列激光治疗仪”,她立刻表示这样的名称有误。没想到,护士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有“二氧化碳激光治疗仪”的纸头贴了上去。陈晓兰说这也错了,可没想到对方竟递上一叠名称贴纸,请“挑刺者”自己选。
陈晓兰说,现在不少医院都是“利”字当前,不管是什么仪器只要流行能赚钱,无须知道它的性能和真名实姓,引进就行,国家要是查了,顶多换个名字。“我们的医院引进的应该是医术,而不是骗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害了病人身体掏空病人钱包
陈晓兰告诉我们,法律和监管上的空白也是造成假劣医疗器械横行的主要原因。她说,2000年颁布的《医疗器械管理条例》只是对医疗器械的注册资格作了严格规定,而对于什么是假冒伪劣产品、什么是以次充好等问题几乎没有提及。如此一来,医疗器械生产和销售企业可大胆制假售假,反正无须承担任何责任。
“那些假劣医疗器械不光损害了病人的身体,也掏空了他们的钱包啊!”采访结束时,天色已亮,陈晓兰递上一本已被翻得有些破旧的《医学伦理学》,打开后,只见上面用红笔划出了这样一行字“我们应尽可能地减少病人的费用,当你挽救他的生命,又拿走了他维持生活的费用,那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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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取缔的假劣医疗器械
ZWB光量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及附属石英玻璃输液器
1997年7月,陈晓兰发现不少医院在治疗中使用“光量子氧透射液体治疗仪”(以下简称“光量子”)。这种治疗仪以输液用葡萄糖或生理盐水为载体,经紫外线照射、高压充氧后输入人体,能提高血氧饱和度和机体免疫力。
陈晓兰专门做了一个实验:用经过消毒的无菌瓶充当人体,将药物经过“光量子”处理滴入瓶内。第二天瓶内的情况让她大吃一惊:“里面漂浮着许多絮状的物质,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进入人体会有什么后果。”
1999年4月15日,上海市有关部门取缔了“光量子”及其附属的石英玻璃输液器。
一次性使用口鼻腔内照射光纤头、假冒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治疗仪、可输液光纤针
2001年10月,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治疗仪在陈晓兰当时工作的医院里使用,与其配套使用的是“一次性使用口鼻腔内照射光纤头”。医生先将这个光纤头插入病人鼻腔内,然后通过治疗仪发出的激光照射,号称可治疗各种疾病。“其实这种激光根本没有任何治疗作用,是骗钱的把戏。”陈晓兰说。
2002年4月,口鼻腔内照射光纤头被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取缔。然而,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治疗仪的另一种配套使用产品——“可输液光纤针”粉墨登场。2003年10月,假冒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治疗仪被取缔;2004年6月,天津产可输液光纤针被取缔。
伤骨愈膜
陈晓兰说,“这种膜说它上面带静电,能帮助伤骨愈合,实际上根本就没有。”
2004年11月,伤骨愈膜被取缔。
静舒氧
2004年10月,标榜“再架一条给氧通道”、可治数十种疾病的“静舒氧”在一些医院流行,它分为100毫升、250毫升、500毫升等3种规格。经调查后陈晓兰发现,通过进气针输出的只是一般的空气,小瓶子里的氧气根本进不了输液内。
2004年12月,“静舒氧”在上海被取缔,2005年底,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文对“静舒氧”有关问题进行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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