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木上的四合院

　　-本刊记者/沈沉 摄影/张珂

　　一边是传承，一边是生存，北京四合院在平衡木上左右摇摆

　　名胡同三百六，无名胡同如牛毛。”这是老

　　北京一贯引以为自豪的一句话，北京的胡同就如血管一样，遍布京城。那么，现在还剩下多少？

　　消失的胡同

　　根据首都规划委员会原主任、北京城市规划学会理事长赵知敬的计算，1949年，北京的胡同有3050条，1990年有2250条，到2003年，北京的胡同大约只有1600条，而据新华网披露的数据，2004年北京现存直接称为胡同的只有1300多条。

　　北京城市规划学会2005年2月修编的《胡同保护规划研究》显示，在旧城62.5平方公里内，胡同、四合院及多级文物占地面积约占老城区总面积的43%，并明确提出旧城胡同、四合院的整体保护思路。而在今年由国务院批准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中也提出，要整体保护旧城。

　　中国文物研究所文物资料信息中心副主任刘志雄表示，现在所说的胡同，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元大都时代就已形成，明、清两代被完整继承与保护下来的，此后虽然城址不断变更，经历了多个时代，但胡同的距离、宽度、走向基本没有变化。

　　“它反映了700年前中国人在建设一座世界大都市时的智慧，中间的合理性与科学性是不言而喻的，”刘志雄说。

　　这位北京市政协的特聘文物专家对正在消失的胡同痛心疾首。他认为，北京作为一个设计严谨、结构完整的城市，因为早期的大拆大建已经变得残缺不全。他强调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依存度和共生性，认为胡同的存在是北京的精神，胡同若没有了，北京将成为一具空壳、一座死城。

　　他这样形容胡同消亡事件：现在的争夺是个人利益与民族利益的争夺，是眼前利益与历史利益的争夺。在此情况下，刘志雄认为，胡同是保不住的。尽管有历史名城保护条例，但是白天拆不了可能晚上就被拆。

　　一个人的保护战

　　与刘志雄的悲观不同，另外的人采取了更为直接的抗争手段。

　　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胡同保护工作者华新民，为了那些残留的胡同和四合院，在北京各区间奔走了8年时间，和政府部门、开发商、相关组织与协会进行商议、争论和质询，而其结果是拆的速度依然在加快。

　　上个世纪90年代，北京的旧城改造运动开始，一些胡同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只留下了旧有的名字。为了能够保住这些胡同和四合院，人们开始奔走呼吁。华新民，一个有着浓浓的四合院情结的中法混血儿，要求把胡同的格局和所有尚未被拆的四合院，都丝毫不差、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

　　“我很痛苦。”华新民说。与推土机的8年抗争，让她看到北京真实的悲哀，她有时候甚至追着规划局与文物部门去抢救一间旧居、一条胡同、一座宅第，但是得到的大都是敷衍，想保护的东西大多不能幸免。

　　华新民的几本通讯录已经磨损破烂了，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个部门、专家及认识人的联系方式和姓名，谈到每个部门和个人时，她立刻就能对他们的工作态度与作风了如指掌。

　　“有时候有意外的发现，比如一座旧宅，让我惊喜，但另外一方面，在我发现的同时，它马上就要被拆了。”华新民说。

　　复兴门内大街96号院就是被华新民发现的，她至今仍保留着这宅院被拆除前的照片和规划全图，这是一座中西艺术合璧的建筑。三年前被公告拆除时，华新民试图去保护，她来到现场，坐在马路边给文物局打电话，电话才搁下，房子就被拆了。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孟端胡同45号，这是清康熙帝第十七子果毅亲王允礼的府邸，历时300多年，两年前被拆得片瓦无存。华新民当时组织一些老专家去实地考察，给国家文物局和北京市政府写信，建议政府考虑对王府进行再利用改造，相关领导也亲自前去视察，后来华新民还找到用地开发商，带着刻录好的光碟苦口婆心去做工作，要求放45号一条生路。但她说她碰到的都是些不可理喻的人，说了也白说。

　　华新民后来想找地产商潘石屹帮忙，给他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出面把孟端胡同45号保护下来，得到的回复是，潘石屹也没有办法。孟端胡同就在华新民等人的种种努力之后，被喜欢深夜干事的人夷为平地。

　　走向市场生存

　　“从今年开始，四合院交易市场表现出购房者在增加，而市场供给并未出现增多的趋势。”北京万德成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专业人士蔡女士介绍。

　　北京市2004年出台了《关于鼓励单位和个人购买北京旧城历史文化保护区四合院等房屋的试行规定》，政府动员全社会的力量参与北京历史文化保护区房屋的保护和修缮工作。该规定指出，购买文保区四合院的单位和个人均可享受税费优惠，并首次允许境外企业和外国人购买四合院。

　　目前北京四合院总面积大约有300万平方米，根据四合院的地理位置，东、西城区一个普通的四合院达每平方米1万到1.5万元左右。而南河沿地区的一套500平米左右的三进院，如果保存比较完好的话，能够卖到1000万元以上的价格。

　　这一政策的出台曾经得到了许多买方的认可，部分成功人士也表示了想购买的愿望，但目前四合院成交量还不高。作为京城

二手房市场中的领头羊，北京顺驰房地产经纪公司发布的统计显示，2004年北京的四合院总成交量只有约25座。

　　由于历史原因，北京四合院的产权关系很复杂，几乎很少有一处四合院属于独户所有。除了产权问题，四合院价值难以评估，这也是导致难以达成交易的重要原因。相比之下，后海、什刹海附近的四合院最为抢手，平均单价均在万元以上。

　　四合院的古典特色独一无二，又处于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东城区和西城区，这些都是价格超过每平方米1万元的

别墅或公寓无法比拟的，所以卖方的预期价格偏高。但四合院大多破损严重，基础设施根本没有，比如上水和下水、煤气、供电、厕所等，购买后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维修甚至翻建。而且四合院分布在旧城区里，交通拥堵，环境杂乱，所以买家很难认同卖家开出的价格。

　　民俗文化是核心

　　虽然如此，但毕竟北京四合院的买卖已经由地下走向了公开，这是一大进步。文物保护人士认为，允许境外企业和外国人购买北京四合院，对四合院的保护肯定有利，他们很尊重中国的

传统文化。这样至少要比从形体上消灭四合院的破坏性拆除要好很多。

　　也有些人对此表示担心。798现代文化区专门从事摄影的徐勇多年致力于四合院和胡同的保护，在他看来，“外地人和外国人可能会对北京四合院的生活场景、民俗环境造成某种程度的破坏。”

　　除了用于居住，据介绍，不少人买卖四合院是为了投资，买者看中的是北京四合院和胡同的文化价值，其中投资的利润空间相当大。此外，也有用于商业经营，比如四合院酒吧、四合院咖啡厅、四合院宾馆等等都受到经营者的追捧。

　　“四合院的商业化不能过多过滥，否则就失去了保护的意义。”徐勇说，依附四合院建筑本身的传统生活文化是“活化石”、“活古迹”，离开了这些，四合院就只能是一个空壳。“应该鼓励北京人留在胡同里，留在四合院里。”外国人到北京来看四合院，不应该仅仅看四合院建筑，还应该让他们看四合院里的人，看他们的生活习俗，看蜂窝煤，看大白菜。

　　“所以，我们现在强调保护胡同四合院，但究竟要保护什么，老百姓的生活文化该不该得到保护？”徐勇认为，现在要弄清楚胡同四合院的保护内涵。“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注重对老建筑的保护，建筑是古老文化的躯壳，而民俗文化却是内核。”徐勇说。

　　的确，当象征北京文化的胡同日渐减少的时候，面对越来越多的摩天大厦，我们失去的似乎比得到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