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中国图景

　　本报实习记者 方会磊/文

　　高继起希望在北京国家体育场，就是人们叫做“鸟巢”的那个地方，见证2008年北京奥运会。他居住在距离北京200公里的石家庄市。

　　但是这位老人担心，那个时候已经66岁的他能不能拿出额外的钱，购买一张开幕式 的门票。高是河北省石家庄市第二纺织机械厂的退休职工，他的退休工资每月500多元钱。他所在的工厂已经向上级申报为特困企业了。这是一家专为纺织机械生产配件的中型国有企业。

　　或许高继起不会想到，他工作了35年的工厂也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他也将见证另外一个时代的结束。根据国资委主任李荣融设定的改革路线图，到2008年，要全部解决历史遗留的国有大中型困难企业退出市场的问题，同时，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大型国企将成为中国经济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中坚力量。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就已经开始的国有企业改革或许真的等到了可以收获的时节。但是对于中国经济来说，这一年依然充满变数。2005年就有学者警告，中国经济将在2008年进入谷底，但是也有人相信，北京奥运将给中国经济注入新的动力。

　　中国经济在5年之后会迎来又一轮通货紧缩吗？或者在政府换届之后，曾经为2003年-2004年的投资过热推波助澜的政绩冲动会吹起新的投资泡沫吗？

　　通缩还是通胀

　　不是所有的商品都在涨价，但是原材料和能源价格每个月都在创下新的纪录。央行发布的企业商品价格指数一路上扬，商品房似乎又迎来了新一轮上涨热潮，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房子。一些经济学家开始担心，是不是经济开始有些过热了？但是有些人却觉得那些经济学家有些杞人忧天了，别忘了这是北京奥运年，这就是奥运经济。

　　是的，2008，这一年是中国的奥运之年。我们看到的将是这样一幅中国经济图像吗？

　　或许我们看到的会是另外一幅图景：几乎所有产品的价格都在降。钢材、煤炭、

铁矿石……几年前拿着现金排队都提不上货，现在呢，厂家都比着降价，人家还是不肯签约下单。开始有人后悔，为什么没有在2005年就刹车，还一门心思地上项目呢？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消费者价格指数已经在1%以下徘徊了几个月了。一些经济学家几年前就预言的通缩阴影似乎重又笼罩了中国经济。

　　通缩还是通胀，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2005年，渣打银行发表的一份经济预测报告很谨慎地提了一个问题：2008年的中国，是否会迷失在通货紧缩的迷雾里？这份当年9月份发表的报告预言，随着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逐渐走弱，中国有可能在2007年至2008年遭遇通货紧缩。

　　持类似观点的还有德意志银行亚洲区首席经济学家马骏。他在一份分析报告中也提出，2008年，中国经济周期将到达谷底。他认为，世界经济的整体下滑，以及中国国内行业利润率不断下降，是中国经济开始温和降温的主要原因。

　　但渣打银行的分析师王志浩说，中国不会遭遇像日本那样的通缩陷阱。这一点也和马骏的看法相似。马骏认为，中国GDP增长率的最低点可能在7.5%-8%之间。这将大大低于过去20多年中国经济平均9%以上的增长率。但是并不低于完成“十一五”规划所必需的最低增长率。

　　如果他们说的没错，2005年底中国经济的产能过剩似乎是一种隐喻。作为“低水平重复建设”、“过度投资”和“恶性竞争”的另一种说法，投资形成的生产能力大大超过市场需要的产能过剩在2005年走向末尾之时，已呈日益严峻之势：1.2亿吨超出市场需求的钢铁、260万吨闲置能力的电解铝、开工率仅40%的铁合金行业、200万辆卖不出去的汽车。

　　2005年末，发改委官员明确指出，铁合金、焦炭、电石、汽车、铜冶炼等11个产业存在比较严重的或者潜在的产能过剩问题。随后，国家发改委出台了促进产业结构调整的一整套文件。

　　这些调整能够避免全面过剩的来临吗？实际上，更悲观的经济学家王建已经说：这场过剩将在2007年提前来临。

　　但是，这似乎只是硬币的一面。另外一些灵敏的经济分析人士，则从作为中国政府换届年和奥运年的2008中嗅出了通胀的味道。依据他们过往的经验，中国政府每逢换届，政绩冲动下的投资热浪会让宏观经济如同荡上浪尖的小舟，充满通胀的危机。

　　也许这一次，他们的判断会失误。作为2003年上任的这届新政府班底，2008年选举可能只是中期调整，而过去几年中政治领域的不断革新，也对“数字出官”的惯有思维提出了挑战。

　　2005年末，中国第一次经济普查数据的公布也在修正着人们对于中国经济的看法。根据这次普查的结果，中国2004年的GDP调高16.8%，增加2.3万亿元。随着投资占GDP比重等一系列比值关系的修正，国家统计局局长李德水说，中国经济结构不像估计的那么糟糕，从而使中国今后可以保持长期较快发展的信心。

　　内需命题

　　2007年末，中央高层为2008年的中国经济定下的基调，仍然是扩大内需。在过去几年，这一直都是中国经济增长中最给人以想象空间的词语，但同时，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命题。

　　过去数年中，投资主导型经济增长模式下不断攀升的投资率加剧了投资与消费之间的矛盾，对外需的依赖则给中国带来了挥之不去的贸易摩擦。这一年，中国已经跃升为全球第二大贸易体，但是，中国仍是世界上遭受反倾销最多的国家。面对高额的贸易逆差，美国不会放弃拿这些问题说事的机会。实际上，早在2005年，美国财长斯诺就说过，中国需要减少对外依赖，而使得经济增长更多的依靠国内需求。

　　中国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呢？2008年，内需会给中国一个惊喜吗？

　　2008年的中国农民，已经告别农业税两年了。“新农村建设运动”甚至让一些农民用上了先进的沼气和干净的卫生设备。每年2000亿的这场运动，若成为现实，这种公共投资，将保证处于下降通道的中国经济能够平稳着陆，也将为了减少城乡之间日益扩大的差距。官方的说法是两个“反哺”：“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反哺农村”。

　　然而传统、低效的农业耕种模式和劳动生产方式仍然局促着农业的发展，脆弱的农村经济让“靠天吃饭”的中国农民们在这个夏天会像往常一样每天紧盯着

天气预报，洪水或干旱都会让他们的收成打个折扣，但即使风调雨顺，中国的农民也会发现自己的口袋中并不比往年多出多少钱来，基本已经见顶的农产品价格让这些习惯节约的中国人不敢轻易地大把花钱，只是将每年的收入谨慎地存入银行，以备孩子上学和老人生病、婚丧嫁娶和买牛建房。

　　其实将挣来的钱藏在银行而不是消费掉的，不仅是农民，城里人也是如此。高继起这个“老城里人”说，自己最大的开支就是医药费。在中国社保体制不完善、医疗和教育费用高企的转型中，想让居民从口袋中掏出人民币消费，无疑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在2005年末，这正是中国人最头疼的几件事之一。看病、上学、住房……2008年，中国能够在这些方面取得突破吗？

　　问题是，如果投资增速在下降，消费不会像期望中的那样出现井喷，中国经济这艘巨轮靠什么稳定航速呢？2005年就已经有不少学者主张，积极财政应该再一次出山了。不过，这个在通缩时期中国人都比较熟悉的词汇，在2008年或许已经有了新的内涵。

　　就像一年前农村义务教育费用教育全免政策一样，2008年，中国政府会将巨额财政收入用于修补中国脆弱的医疗卫生体系，完善整个社会的医保体制，可以让高继起这样的退休职工，不至于为了几百元的医药报销单在各个部门辗转；这一年，“新农村建设运动”可以在强化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也给农村的文化建设投点钱，毕竟农民的文化消费是一个亟待开发的空间。

　　这些内容，财政部官员会给出一个解释，叫做公共财政。这和1998年之后政府大建项目拉动内需的方式也许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

　　也许，中国是否能够告别“悲惨式增长”仍将是一个不能回避的话题。现在一些人把这个命题和内需联系在一起了。他们说，长期以来中国的廉价劳工应该在这一年得到补偿，提高工人的工资和福利水平应该是每个企业追求的方向，将钱直接塞到工人们的口袋里，然后让他们去花吧！为了规范企业的用工待遇，政府应该出台相关的政策予以硬约束，这可是必要的。

　　中国式就业

　　2008年，尤如大学毕业了。他是中国人民大学2004级的学生。这一年，当大学同学奔忙在各个招聘会现场，忙着面试、笔试的时候，尤如正仔细准备着自己的出国资料。和大多数即将毕业的学生不一样，尤如没有将就业作为“后大学时代”的第一选择，出国深造然后谋份更好的职位是他的想法。

　　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2005年，大学一年级的尤如和他的同学们已经从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中感到了压力，那一年全国有338万大学生毕业；但是2008年，当尤如这届学生走进招聘会现场时，他们要面对的竞争对手已经是540多万。过去三年中，中国应届毕业大学生的数量正以每年约60万的数目上升。

　　540多万仅仅是中国当年2000多万新增就业大军中的一部分，与那些衣着光鲜的年轻大学生一起抢夺饭碗的，还包括那些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和刚洗净裤腿上泥巴的农民——作为1.5亿农村富余劳动力中的一部分，他们需要在农业之外寻找出路。

　　2000多万之于政府，消化起来的确有些艰难。在三年前的“十一五”规划中，政府作出的允诺是五年新增就业4500万人，平均每年所能提供的职位不过900万。而且，当年文件使用了一个相对保守的字眼：“力争”，但是规划中还有一个词，叫做“千方百计扩大就业”。

　　亚洲开发银行给出的建议是：“私营企业将是创造就业机会的火车头。”这家致力于消除贫困的机构在《中国国别战略与规划更新(2005-2007)》中认为，解决就业问题是中国政府赢得扶贫攻坚战胜利的关键。

　　亚洲开发银行一定愿意看到更多的像刘永好这样的私营企业老板。这位新希望集团的领导者在三年前曾幽默地说，将“多招收员工”作为民营企业在创建和谐社会中做贡献的方式。新希望集团是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目前雇佣着逾3.5万名职工。

　　经济学家更看重的也许不是中国增加了多少巨无霸式的大国企，如果他们相信中国经济2008年仍将保持向上的力，最大的变数应该是民营经济。全国工商联2005年末发表的报告说，到2010年，中国私营企业数量占全国企业总数的比例将达到60%以上；全部民营经济占全国GDP比重将达到3/4左右。

　　他们将真正成为中国经济的主发动机。全国工商联说：“没有民营经济，就没有就业问题的基本解决，也就没有社会的基本稳定。”

　　因而，尤如的同学们没准能够在新希望集团找到就业的希望，可以有机会喊一声：“你好，刘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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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2008年，中国仍将是最受全球关注的经济体之一。中国因素还将被不断地提起。不过，中国人可能会更关心这样的话题：比如说环境压力，中国从“十五”期间没有完成的经济结构调整和增长方式的改变，在“十一五”棋到中局的时候是否已经现出一线曙光？

　　中国加入WTO已经7个年头了，中国结束WTO过渡期也已两年。直到这一年，中国才最终完成内外资所得税的并轨——这是很多学者的估计。随之而来的问题是，FDI(外商直接投资)是否会持续下降？这样的苗头在2004年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那一年，中国吸引外商投资下降了大约2%，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对于外资到底在中国经济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中国学术界和企业界就有各种争论。2008年，争论会不会持续放大呢？

　　在中国西部的一个偏远的山区，一些人的2008梦想还是消除贫困。云南省禄丰县，这个被外界称为

恐龙之乡的地方，早在2003年就为自己描述了一幅2008年的生活图景。他们希望那个时候，他们的人均地区生产总值可以达到1260美元，基本消除贫困。但是在中国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北京的人均GDP届时可能已经超过了6000美元。

　　高继起的孩子都已经买了房子，家里也没有大的支出了。高继起突然问道：“2008年厂子要是没了，我该找谁要退休金？”也许在2008年，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而且，他真的会有额外的钱去北京那个叫做“鸟巢”的体育场看奥运会开幕式。

　　在经济学家眼里，2008年或许根本不是一个让人惊奇的年份。但是，对于那些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那个年代依然会是充满渴望的。毕竟，2008年的中国人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想象空间的国度，一个充满了变数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