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杨兴云 郦柏 广州、深圳、上海报道
黄华华:“形势比较严峻”
“游省长平时很温和,但那一天,表情非常严肃。”在广东省经贸委,一位女士回忆说。她指的是4月30日,分管工交经贸的广东省副省长游宁丰到经贸委现场办公。
当时,一季度数据刚刚出来,广东省有七项经济指标增速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尽管事先有所预判,但当那些数据变成下滑的曲线摆上桌面,省领导还是“被吓了一跳”——在广东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一位负责人说——“现实情况下,经济问题才是最大的政治。”
这七项经济指标是: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外贸出口、外贸进口、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农村居民人均现金收入。
而根据广东省统计局综合处处长邱俊提供的信息,在财政收入和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幅方面,广东为沿海七省市最低,金融机构各项人民币贷款余额更是惟一下降的省市。
5月12日,全省经济运行分析会议,广东省省长黄华华对在场的官员说:“形势比较严峻。”
他历数了“几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工业增速明显放缓,企业效益下降;煤电油运紧张特别是电力供求矛盾十分突出;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较慢;金融机构贷款增速回落;部分地区的经济增长速度放缓。
黄华华强调,“必须充分认识到,科学发展首先是要加快发展”,“不加快发展,就没有率先发展,就难以当好排头兵”,“协调发展也是在加快发展基础上的协调发展,我们不能因强调协调而放松抓加快发展”。
游宁丰则马不停蹄,跑到各个部门调研,希望弄清楚这些指标下降的具体原因。在经贸委,他要求大家拿出思路清晰的相应措施。经贸委的正副主任,几乎全部出动。经济运行处副处长韩放春说,“下一步,还要针对存在的问题写出调研报告。”
最新统计数据显示:今年1至5月,广东全省完成GDP 7012.86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12.3%,同比增幅回落2.9个百分点;累计完成固定资产投资2003.58亿元,同比增长16%,增幅回落收窄到18.3个百分点。
珠江三角洲地区三个核心城市——广州、深圳、东莞——的外贸进出口、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均出现较大幅度回落或放缓,而江门、梅州等城市,一些重要经济指标甚至出现了负增长。
5月份,广州引以为豪的三大支柱产业,除汽车制造业比上月增幅提高外,电子产品制造业和石油化工制造业比上月增幅分别回落12.3和5.1个百分点。
20多年来一直高速增长的广东经济,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上海:“起吊机经济”放缓
就在广东经济显现低迷迹象的同时,上海的经济增长也出现了“比较严峻的局面”。
在浦东新区统计部门,一些不太乐观的消息开始流传,据说,今年上半年,浦东经济负增长几成“定局”。5月份,浦东新区的房地产均价比4月份下滑了20%,有关部门还预测说,今年下半年住房价格的大幅下跌,也已成“定局”。
在上海浦东新区政府,有关人士说:“上下对这个问题都很关注,领导非常关心。”
从上海市的工业生产来看,上半年的回落非常明显。工业增加值从1月份的20.20%下降到5月份的7.60%,1-5月累计增长只有10.7%。虽然5月份工业产值比前4个月提高0.9%,增长略有回升,但主要是受赛科、宝钢新日铁、达辉等新投产项目的推动。而5月份的工业投资却同比下降了23.9%,比4月份增幅剧降35.2个百分点。
最令上海忧虑的是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大幅回落: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幅从1月的22.50%下降到5月的1%,几近零增长。
其中,房地产投资滑落得更厉害。前三个月同比增幅累计25.80%,4月份成了下降1.3%,5月份有所回升,也只增长了7.5%。前五个月,上海房地产开发投资比去年同期增长13.7%,增幅同比回落6.5个百分点;商品房销售面积增幅比一季度回落36.4个百分点;商品房销售额增幅比一季度回落45.3个百分点。
固定资产投资增幅回落,是否意味着被称为“起吊机经济”的上海经济模式走到了尽头?
所谓“起吊机经济”,意即通过修桥修路修建房子的固定资产投资拉动经济增长,有人认为,这种通过外延资金投入的经济,其实是最落后的经济,并不能激发内在有效的投资需求,一旦投资停止,发展也就停止,一旦投资放缓,发展也就放缓。这个观点似乎正在得到应验。
此外,今年1-5月,上海市吸收外商直接投资、外贸进出口总额、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等核心经济指标均不尽如人意。尽管市长韩正在6月25日的一次谈话中表示,上海“整个经济增长还是比较健康的”,但据上海市政府研究发展中心有关人员说,对目前经济形势,“市里很重视,要求我们跟踪研究”。
这位研究人员透露,市里领导对房市尤其关心。
在上海各区政府,对于目前的经济形势,大家判断不一。今年以来,上海宝山区的增长率基本和全市水平相当,但区政府有关官员并不乐观。
“前几年宝山每年的用地量在300公顷以上,今年的土地指标不超过150公顷。” 宝山区政研室一位官员说,“现在看来,宏观调控对于土地指标、房地产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包括信贷。今后几年的影响还将加大。”
广东“迫切需要转变”?
广东省发改委一位处长说,实际上,省领导最为恼火的,是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下降。
据悉,广东省有关领导曾在内部会议上要求,要将所有能上的项目尽快争取立项,同时指出,在没有大项目的情况下,各市在基础设施建设规划方面要考虑尽可能提前,相关项目可以考虑“大胆一点,超前一点”,必要时,政府可以出面,尽量向银行争取授信额度,并表示在这方面“风险不大”。
“接下来,省里面在促进和加大固定资产投资方面,肯定会有一系列动作,不然,今后几年的经济增长拿什么来保证?广东绝不会将‘排头兵’荣誉拱手让出。”这位处长表示。
广东省统计局综合处处长邱俊分析说,固定资产投资下降,将直接影响到经济增长的持续能力,而外贸进出口增幅减少,同样会使未来经济增长的不确定因素增多,尤其是像广东这样以加工工业为主的地区。
谈及当前情势,邱俊认为是“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所谓内部因素,是广东工业产品以中下游为主,在买方市场环境下,价格上升不易,而原材料价格抬高之后,只好牺牲利润,进而影响到企业的再生产和投资;所谓外部因素,则与宏观调控、国际市场有关,其中最大的问题,是煤电油运紧张和资源的短缺。
不过,华南理工大学管理学院院长蓝海林却认为,经济增速放缓,煤电油运紧张,恰好为广东发展低耗能、高附加值的产业提供了契机。
广东省经贸委副主任罗坚生也对本报记者说:“从广东目前产业发展的现状、发展过程中累积的问题来看,广东经济的发展到了一个迫切需要转变的时刻。”
深圳综合研究院的丁四保教授则认为,广东省目前的工业经济形势,似乎标志着以拼土地和拼劳力为特征的“香港模式”的终结。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定广东经济出现了重大转折。广东省经贸委经济运行处副处长韩放春说:“长时间的高速增长,肯定会累积起一些问题,在煤电油运等瓶颈制约下,速度自然就下降了。”
告别土木钢铁时代?
华东师范大学区域经济专家、环资学院院长曾刚说:“现在上海经济增长的下滑,是在宏观调控与结构转型的双重压力下出现的下滑,如果搞不好,也许五六年也扭转不了局面。”
曾刚认为,上海经济出现目前这种形势,除了土地、信贷收缩导致的投资下降之外,也与上海多年来的经济战略偏差有关。
“上海不应该与江浙等周边省份在同一层面进行竞争,而应该着力发展现代服务业,但上海三二一的战略一度动摇,2003年后在压力下又过快地放弃了一大部分制造业,过于依赖房地产业,所以,一旦遭遇宏观调控,经济增长就会面临比较大的困难。”曾刚说。
曾刚所说的动摇,是指上海在2003年出台的“173”计划,意在嘉定、青浦、松江173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建设降低商务成本试点园区,以拦截外资流入江浙。计划出台后,江浙反应强烈,为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门来上海调研。压力之下,上海“173”计划大打折扣,改为主要吸引高新产业投资,从而主动让出了很大一部分外资制造业。
“这导致上海经济在转型过程中青黄不接,出现了比较大的震荡。”曾刚说,“上海过快、过早地放弃一般制造业,也是江浙两省经济快速发展的重要前提。”
但是上海理工大学张永庆教授说最近两年上海房地产业的发展,导致商务成本的大幅度上升,形成了房地产业对于制造业的挤出。“我接触的很多浙江企业家,因此停下了对上海的投资,也影响到很多人才向上海的流动。”
在工业发展后劲不足的情况下,上海第三产业比重从2002年的51%,降到现在的48%左右。
但是曾刚认为,上海现代服务业的发展程度,并不能完全取决于上海自身的意愿。
“比如金融中心的建设,央行第二分部向上海的迁移就推迟了,再加上北京的竞争,肯定影响到大家对于上海建设金融中心的信心。”曾刚说。
在曾刚看来,近年来,对上海的支持力度有所减弱,是上海不能如期完成产业转型的一个重大原因。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无论是上海还是广东,在其积累与发展过程中,不可能永远依靠制度供给。或许,这两个中国先发地区正在结束一个旧的经济时代,正在告别传统的土木钢铁增长时代,那么,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制度体系,才能让“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产生良好互动,从而将一个经济低迷的时期变成一个经济进步的契机?
(本报首席记者仲伟志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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