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0亿元不良资产竞标的背后

　　记者 孙凌燕 刘敏

　　今年4月，国务院决定中国工商银行实施股份制改革。通过运用外汇储备150亿美元为工行补充资本金，使核心资本充足率达到6%，通过发行次级债补充附属资本，使资本充足率超过8%。由此，迅速进入股改程序的第一大战役———剥离工行高达数千亿元不良资产开始倒计时。

　　争分夺秒

　　6月25日，由人民银行牵头主持的工行4590亿元可疑类贷款招标会在北京银泉宾馆进行。6月27日，长城、信达、东方、华融四家资产管理公司与工行签订了《可疑类信贷资产转让协议》。至此，工行股改财务重组工作基本完成。这也是1999年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成立以来，我国最大规模的一次不良贷款处置行动。在此前，工行已有2460亿元损失类不良贷款剥离至华融公司。

　　满打满算，从国务院批准工行实施股份制改革到此次不良资产竞标，也就不到3个月的时间。面对着到目前为止我国最大金融机构的最大一单不良资产，从作为剥离方的工商银行到每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所有参加这项业务或者是与此业务有关的人员，他们的工作状态就是用一个词来形容的，那就是“争分夺秒”。

　　事实上，工行在国务院决定公布之前，许多准备工作就一直在紧张进行着。将被剥离的损失类或者是可疑类贷款，要一项一项核实、清理。为了使工作准确到位，从4月16日(周六)，工行有关人员的培训工作就开始了。同时工行此次采用统一的尽职调查模板对6万余户企业进行了逐户卖方尽职调查，并将全部调查数据提供给了华融、长城、东方、信达4家资产管理公司。

　　对于资产公司而言，短短的时间内，要根据多项评标标准指标，进行深入细致地调查，进行拟投标方案设计，还要考虑组织计划安排、操作程序、资产定价基本程序、承诺的最低处置回收率、打包出售资产的成本要求，等等。工作的繁杂和时间的紧张成为了最大的难题。

　　东方公司确立了“争取东部、选择中西部”和“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指导思想，力求在保本的前提下积极占有资源。在竞标准备工作启动后，公司总部成立了工行可疑类贷款竞标工作组。工作组对办事处尽职调查和报价工作进行指导，同时对投标价格、策略等进行研究分析，为公司最终投标报价决策提供参考。办事处工作小组参与人民银行组织的买方联合尽职调查工作，搜集资产包价值的相关信息，对资产包的回收率和相关成本进行测算。定价小组通过对资产包的回收率、资金成本及管理和处置费用认真审慎地测算，提出各资产包的投标报价预案。

　　该公司一位参加了竞标工作的人士告诉记者，在两个月的日日夜夜里，所有参加人员都放弃了休息日，加班加点，经常顾不上吃饭，工作到深夜。办事处工作人员不辞辛劳，多次到北京与公司总部竞标工作组一起商讨竞标报价。

　　在信达公司，除了为此建立健全组织机构，及时配备专业人员之外，详尽的工作方案明确了尽职调查的资产范围、调查时间和进度要求、调查方式、调查内容、操作流程、估值方法，以及尽职调查报告的报送要求。为了提供估值的准确性，还设计了《现场尽职调查补充信息表》和《现场尽职调查工作底稿》，对工行卖方尽职调查表提供的信息进行补充和核实。为了尽可能科学、准确地对资产包进行定价分析，信达公司组织开发了工行可疑类贷款估值系统和统计分析系统。统计分析系统可对工行提供的数据和估值结果进行统计分析，包括从贷款的地区、金额、行业、经营性质、担保方式、贷款发放日期、年检情况、经营状况、贷款逾期时间、诉讼情况等方面分析预计影响回收额、回收率的各项因素。各办事处同时可通过统计分析结果与以往的处置经验数据进行比较，对项目的回收价值做出较为客观的判断。

　　华融公司各办事处对本次剥离的35个资产包进行了认真、深入的买方尽职调查，每个包调查户数都达到30%的比例，占拟剥离贷款总金额的85.18%。通过尽职调查，比较全面地掌握了拟剥离资产的实际情况。根据尽职调查掌握的数据和有关情况，在对融资成本等因素进行一定分析的基础上，测算出各资产包回收的最大现金值。

　　长城公司非常重视这次收购工作，专门成立了收购专家组，并聘请律师、评估师等社会中介机构人员参与，作为公司决策委员会的智囊机构。他们运用先进的不良金融资产评估技术和方法，对35个资产包的价值进行了科学的衡量。同时，公司上下员工都为竞标献计献策，提出了很多很好的建议。最后的报价是经过专家组的充分论证，公司决策委员会根据尽职调查的结果和专家组的论证结果集体做出决定。

　　谋篇布局

　　对本次竞标的结果，社会上有一些猜测和不同的说法。那么，作为当事人的资产公司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一位资产公司的人士向记者透露，此次招标会竞争相当激烈，四家公司竞标报价此起彼伏，最后结果也有些出人意料。他说也许这就是市场的魅力，“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结果。这次招标，4家公司4个台阶，长城出乎意料中标50%，拔得头筹；东方获得1212亿元的资产包，信达中标581亿元。

　　他说的一个细节引起记者的注意，当有一家公司报出竞价后，在场一位公司部门老总疑是听错了，再请人重复后才相信是真的。他担心，标是竞下来了，但接下来呢？是否有能力支付就是关键了。看来对此次竞标的价格的确有不同的认识存在。有业内专家也认为，此次工行不良资产包的竞标出售，有的资产公司在竞标过程中表现出了非理性因素，说明其对市场的理解存在偏差。

　　“与公司战略布局相吻合，该拿的、想拿的，基本都拿了。”东方公司对自己竞标的结果是比较满意的。此次东方公司共竞得35个资产包中的10个，中标资产包贷款本金合计1212亿元。10个资产包沿海地区有5个、沿江2个，沿边1个，分布较为适中。该公司有关负责人对本报记者表示，“从中标价格来看，东方的投标价是在仔细测算回收率和成本基础上综合各方面因素制定的，不少资产包是以次高价中标，拿得很有技术含量，是一次不冒进的理性博弈。”

　　华融此次收获最少，中标227.1亿元。对于这个结果，华融公司的回答十分明确：华融在这次招标工作中坚持的基本原则和指导思想是“理性报价”。理性报价的基础就是要摸清资产的真实价值。

　　“我公司对这次投标资产的定价是认真负责的、积极的和实事求是的，采用的方法是科学合理的，我们以这种报价只获得少量资产包，我们不遗憾，也不后悔。”华融有关负责人对本报记者如是说。

　　“我们公司也希望通过这次竞标，最大限度地获得资产包。在确定最终报价的过程中，为了使报价要有一定的竞争性，我们充分考虑各资产包可以挖掘的潜力，甚至牺牲了部分成本。我们认为这已是我们最后能承受的极限。报价的依据是资产价值，否则，即便通过报高价拿到了资产包，但今后会因为无法实现竞标报价，产生重大风险，最终导致不能偿还人民银行再贷款，垫付资本金，给公司的经营发展带来根本性的影响，这与华融公司的商业化转型目标是不相符的。”同时他表示这次招标体现了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作为最大赢家的长城公司，认为此次市场化招标的过程显示了公开、公正、公平和择优的原则。在这次剥离中，长城标得了总共35个不良资产包中的17个，债权金额达到2569.9亿元。

　　长城公司有关负责人认为，为了尽可能准确地把握不良资产的市场公允价值，本次招标工作设计了不同于去年中、建两行可疑类贷款剥离的办法：将四家资产管理公司所报价格的算术平均值作为基准，在此价格上下10%区间内，最高报价者将中标。这个规则决定了并不是谁出价高谁就能胜出，最高报价和最低报价都将淘汰出局，从而使中标价格更加贴近市场的公允价值。因此可以说这次的中标价格是市场化、理性化的选择，比较好地体现了资产的市场公允价值。

　　“对这次收购的资产，长城公司有信心和能力实现价值回收最大化。”一位长城公司人士告诉记者。众所周知，长城资产管理公司以往的资产回收率是由其收购的不良资产质量决定的。这些资产具有“小、散、差”的特点，贷款涉及195万户。而其他三家公司的贷款户数总和是5万户左右。长城在四家资产管理公司中户数最多，平均每户资产账面价值仅17.7万元；50%分布在县以下区域，50%的资产为呆账贷款。然而，面对这样的资产状况，长城公司一直在提升资产价值上大做文章，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救活了以“渝钛白”为首的5家濒临破产倒闭的上市公司；以主承销商资格成功推荐晋西车轴上市；大力开展并购重组业务，成功重组项目931个，使379家债务企业走出困境，使不良资产的价值得到了提升。

　　自国有商业银行股改加速以来，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因为与处置四家国有商业银行巨额不良资产密切相关而备受关注。

　　从1999年开始到2005年6月25日，国有商业银行共有四次不良资产剥离。1999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华融、长城、东方、信达四家资产管理公司，专门负责处置从工、农、中、建四家银行剥离出去的1.4万亿元不良资产。此次不良资产剥离的特点是按账面价值转让，资产管理公司处置资产方式完全是政策行为。

　　2004年5月22日，中行、建行第二次剥离的不良资产，中行1400亿元，建行569亿元，约1970亿元，均转移给中国信达和中国东方两家资产管理公司。其特点是部分资产不按账面价值转移。

　　2004年6月21日，中行、建行第三次剥离的不良资产共计2787亿元，均为可疑类贷款。这次是采取封闭式招标竞价方式剥离，中标者将成为政府一级资产批发公司。

　　我们看到，正是从这一次开始，市场化、专业化的处置不良资产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由人民银行、财政部、中国银监会三方主持采取公开竞价招投标的市场方式，确定中标者为一级批发商，然后由批发商将这些不良资产分包出售给服务商(或称之为“零售商”)。对政府而言，将不良资产处置市场化、专业化，有利于最大化提高资产回收率；对金融市场而言，有利于培育我国不良资产处置市场，增加金融市场交易品种；对资本市场而言，有利于扩大投资者资源，吸引国内外资本投资中国市场。当然，对金融资产公司而言，也预示着运作中受到的种种桎梏有望逐步被打破，面临更大的发展空间。

　　另据记者了解，人民银行在本次具体的招标办法中，要求资产管理公司承诺三条：一是要严格遵守6月13日《工商银行改制过程中可疑类贷款处置管理办法的通知》中的各项规定；二是要理性报价，客观反映资产价值；三是严格按照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按时向人民银行偿还再贷款的利息和本金。在这个办法中，明确了中标的资产管理公司处置回收资金不足以偿还人民银行再贷款资金的，缺口部分由资产管理公司自筹资金或由其资本金弥补。在投标前夕，银监会于6月23日专门下发了一个特急文件，即《关于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接收商业银行剥离不良资产风险提示的通知》，要求各资产管理公司在竞标和接收可疑类贷款时，要做好量本利分析，要确保资金的回收率，确保盈利。应该说，这比上次竞标又完善了一步。

　　我国的不良资产处置市场还是太年轻了，走向完全的市场化还有一个探索的过程。需要监管机构、商业银行、金融资产公司和投资者的共同努力。因此，对工行不良资产竞标的结果不论如何，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被肯定了的市场化、专业化的处置不良资产的思路。据一位监管部门的官员透露，今后对其他商业银行的不良资产处置也要搞竞标。

　　连锁效应

　　近来，金融资产公司可以说是处于被关注的焦点之中。这与2004年审计署统一组织对华融、长城、东方、信达四家资产管理公司及其各分支机构的资产负债损益情况进行审计有太大的关系。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在刚刚结束的十届人大常委会第16次会议上做的审计工作报告中披露了资产管理公司存在的一些违法违规和经营管理不规范的问题。截至2004年末，4家资产管理公司累计处置不良资产6750亿元，处置进度为53.9%；累计回收现金1370亿元，现金回收率为20.2%。此次审计共查出各类违规、管理不规范问题和案件线索金额715.49亿元，占审计抽查金额的13%。

　　对于金融资产公司存在的违规剥离和收购不良资产、违规低价处置不良资产、一些资产管理公司财务管理混乱等问题，近几年多有曝光，社会上也存在种种议论。而十分巧合的是，就在近几天，一面人大常委会开会，审计报告公布；一面是继中行、建行之后工行再度剥离大量不良资产，而“中国不良资产处置国际研讨会”又吸引来众多的国际投资银行的专家。使金融资产公司成为点击率最高的金融机构之一。的确，正是因为四家公司身处国有商业银行股改的风口浪尖上，拿在手中的是巨额金融不良资产，加上国外投资者的青睐，当然会引起不小的连锁反应。

　　这首先体现在资产公司加强管理的迫切性上。正如李金华在审计报告中指出的，要完善制度，建立科学规范的金融资产管理公司运行机制。一方面对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从成立后通过收购、管理和处置不良资产，对促进国有商业银行改善资产结构，减少国有资产损失起到的积极作用要肯定。另一方面对暴露出来的诸多政策性、制度性缺陷，内控不严，监管不力等问题需要各方面共同研究。要研究改革资产管理公司现行体制，加大对资产处置环节的监管力度，尽快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增强资产处置的公开性和透明度；要整顿规范中介服务市场，规范地方政府和法院的行为，为资产管理公司创造更为有利的外部环境。应该说，这对今后金融资产公司的发展是一大利好消息。

　　还有就是随着国有商业银行的股份制改造和寻求海外上市，面对国有商业银行不良资产的现实形势，银行和资产管理公司在处置不良资产的方式上要寻求创新。走市场化道路必须肯定，要加速不良资产处置速度，改变当前处置手段单一的状况。随着我国经济和金融体制改革的深化，借鉴国际成功经验，建立和发展规范的不良资产处置市场，充分发挥市场机制在不良资产处置中的作用，是不良资产处置的突破方向。

　　另外，对金融资产公司和社会公众双方来讲，将金融资产公司的问题包括对商业银行不良资产竞标的过程暴露、展现出来不见得是坏事。警醒、理解、认识、监督……透明度提高，对今后金融资产公司运作、发展、转型都是必须的，也是明智的。比如按照业内普遍认同的观点，金融资产管理公司要办成以不良资产处置为主，具有投资银行功能和资产管理功能的综合性管理公司，或称为具有综合功能的投资银行。作为投资银行主要业务之一，现在几家金融资产公司都在做承销股票上市，为企业担当财务顾问，托管券商发行的证券等等。公开和透明度提高今后应该不再是敏感的神经了。

　　当然，此次竞标之后的运作结果究竟如何？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发展前景怎样？看来只有市场才能做出最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