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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陈善哲
深圳报道
“江山：中国公民”——在江山递交给记者的名片上，没有就业单位，也没有任何头衔。时间，是几天前的6月9日上午；而地点，是深圳碧岭华庭小区的一间普通宅所。
此时的江山，刚经历了一场让他一举成名的官司：没有深圳户口的他，在新一届社区居委会换届选举中，被拒绝承认选民资格。而为讨得一个说法，江山把自己物业所在地的独树社区居委会的选举委员会告上了法庭。
这次不寻常的起诉，令所有长期关注社区基层选举进展人士的眼睛为之一亮。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李凡正是其中之一，“自1998年，中国开始推进城市居委会直选改革，但江山这样的个案，就没有听说过。”
选民资格争议
江山心情的第一次起伏，始于2005年2月由深圳市委、市政府下发的两个文件：一个是《深圳市社区建设工作试行办法》，另一个是《深圳市社区建设发展规划纲要(2005—2010年)》。
在这两份文件中，深圳试图创设性地重构城市社区的组织架构——在社区一级设立社区工作站，承担政府的行政管理职能，而居委会将作为一个纯粹的群众性自治组织出现。其后，深圳各居委会的换届选举陆续开始。
那时的江山，正与自己所在小区的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公司拉锯。作为业主维权活动的积极分子，他一得知居委会的换届选举信息，就力争进入居委会。
但4月22日小区楼下公告栏上的一个告示让他的梦想戛然而止。
在该落款处为罗湖区社区党组织和社区居委会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致全体居民的一封信》中，“户籍不在本社区的居民”参与选举的条件并明示列举为“1＋4”：
首先是必须由户籍所在地的居(村)民选举委员会或村(居)民委员会出具本人不在户籍所在地进行本届选民登记的证明；再就是以下四个条件：在本社区有自有产权的固定居所，有固定合法生活来源，连续居住半年以上和享有政治权利。
户口还在武汉的江山感到了措手不及。
他告诉记者，4月8日独树社区公告选民登记时，只写着“选民登记从2005年4月1日到2005年4月25日止，望居民相互转告”，对选民资格并没有作任何说明。“而在离4月25日截止日期的前三天(其中还有两天是周末)才作说明，并要求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办齐所有的证明文件，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江山还是作着努力。他想尽办法，在4月22日下午从武汉开出证明并传真给了独树居委会。但4月25日公开的第一榜选民名单中(共209人)并没有出现江山的名字。居委会方面对此的解释是，武汉方面出具的证明必须是原件。
见此情形，江山联同张蕾等业主向选举委员会递交“要求延期选民登记截止日期的报告”以要求户籍不在当地的居民能有充裕时间办理相关证明，而这个要求也是被选举委员会最终认可。截止日期延后至5月6日。
4月29日，第二榜选民名单公示，江山依然无踪影。而选委会再一次作出解释，江山尚缺少三样东西：一是由公安机关开出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二是单位开出的工资证明，三是出示房产证原件。
江山愤怒了：“他们为什么不在4月22日就告诉我需要那些证明文件？”他知道，五一长假将至，他注定与此次换届选举无缘了。
选举官司
江山不能接受这样一种结束方式。他选择了向罗湖区法院起诉选举委员会。
面对记者，他分析了自己当时的思考过程。他表示，当时至少有三条“斗争”路径可以获得选民资格：首先是与选举委员会协商，这也是最容易的一种方式。一个律师朋友给江山建议，“再多和选委会的人沟通，说不定就成了。”
而第二种方式是投诉，江山表示这种方式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因为投诉类似于申请，我需要的是平等的对话，不是请示谁。”
他最终选择了就结果而言也许最不确定且过程多半曲折的诉讼方式。他的说法是，涉及公民权利的争议，通过司法途径加以解决，一旦成功将具有标志性意义。
江山是5月9日拿定的主意。当天下午，便开始联系早先就开始接触的学者和维权律师；当天夜晚就开始撰写起诉状。
5月16日，他收到了罗湖区人民法院驳回起诉的民事裁定书。裁定书援引民事诉讼法条款，“公民对于公布的选民名单有意见的，可以向选举委员会申诉，申诉人对选举委员会处理决定不服的，可以在选举日的五日前，向选区所在地的基层人民法院起诉。”因江山在起诉前并未得到选举委员会处理决定，所以起诉条件并不具备。
但江山很快补齐要件。5月25日法院批准立案，次日，即5月26日案件开庭。
在法庭上，原告委托代理人胡国剑律师认为，从四方面而言原告完全具备了获得选民资格的充要条件：首先是其向选委会提交的身份证和暂住证，可以证明年满18周岁，符合选举法的规定；第二，江山有正确的表达能力，精神没有任何障碍；再有就是，江已向选委会提供了其武汉居委会的证明；最后一点，其已向选委会提供了在碧岭华庭所有物业的证明文件。
但被告却辩称，武汉当地居委会为江山出具的证明存在问题。“这份出自武汉市汉阳区洲头街和平社区居民委员会的证明只是称，‘因江山本人长期在深圳工作，已购买住房，因故不能参加本社区组织的一切社会活动’，却并没有明确书写‘江山将不在户籍所在地进行本届选民登记’。”
还因江山未在承诺期限内提交关于政治权利等相关资料，法院最终的判决支持了被告的辩护意见。就这样，公民江山输掉了他的选举官司。
权利觉醒典范
“输赢无所谓。法院一旦立案受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谈起失败的官司，江山释然一笑。他表示接受法院的判决，他还告诉记者，法院的判决否定的并不是他的公民权利意识。
江山的公民热情以另外一种方式挥洒。记者在采访中见证，他频频游说他的左邻右舍，鼓动他们主动去进行选民登记，以行使自己的公民权利。而在一次选民会议上，他甚至作为与会的唯一没有选民资格的人，端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委员会组织法》，念起了居委会的作用以及选民应该具有的权利。
但现实的状况让江山依然唏嘘。据统计，独树社区所管理的人口将近2万，但公布第一榜选民名单时居然只有300人上榜。而江山的碧岭华庭小区共有1298户居民，“以户均三人计算也应有4000个人，但最终登记选民资格的只有30人……在所有11位正式候选人里，有9位是原居委会或社区工作站成员，2位是居民。”
选举的结果揭晓了，原居委会主任张翠玲以263票当选新一届居委会主任。
深圳大学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的邹树彬一直关注着深圳居委会此次换届选举。他认为，选举的规则制订者本意肯定也想鼓励居民参与选举，但由于很多社区都是第一次进行这样选举，难免会出现一些规则缺乏可操作性的状况。
邹举“1＋4”条件为例。他分析以为，作为一个人口超过1000万的大都市，深圳户籍人口只有165万，是罕见的移民城市，而诸多限制性规定(及其不为众知)直接导致了大量非户籍居民被排除在了选举过程之外。
“而且有些条件缺乏可操作性。比如居住半年以上，你拿什么去证明人家已经居住了半年以上？”邹树彬说，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就是“有些社区解释过宽，有些社区解释过严”。
而诉讼中，直接适用法规的缺失也是显露无遗。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赵晓力告诉记者，罗湖法院最终立案所使用的是民事诉讼法的特殊程序。“但这一程序的立法原意是针对国家公职人员选举和人大的选举，对于居委会和村委会这种群众性自治性组织是否适用，并不明确。”
赵晓力还告诉记者，需要有更多的江山去冲击法规缺失的现实，从而使得基层选举的规则日臻完善。
江山还在努力着。作为深圳名声在外的业主维权斗士，他现在同时有四起官司要打，忙得是“连轴转”。陪同记者走出小区时，指着因缺乏规划而杂乱无章的道路，他说：“看，这就是一些部门规划的道路。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分身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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