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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常务副秘书长王建
记者 赵雪芳
记者：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看，今年第一季度我国GDP增长9.5%，您认为有哪些因素推动了第一季度GDP较高速度的增长？
王建：我认为，这个增长速度是合理的，也是正常的。从政府角度来讲，发展是第一要务，政府还是希望经济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保持一个快速稳定的增长。另外，我们知道，从2003年开始，我国经济进入了一个以投资需求和出口需求拉动的增长周期。这个周期会持续一段时间。我国目前经济增长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投资拉动型。2003年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重也就是投资率为48%，2004年达51.3%，我估计今年能达到53%。我国目前已经进入到重化工业时期。重化工业时期投资的特点是项目规模都比较大，需要较长的投资周期，以钢铁工业为例，从开挖地槽，到完成土建工程，还有定制设备、安装调试以及试生产，一般也得5年时间。在正式形成产出能力前，为完成项目建设，每年都需要投入新资金，目前中国的在建项目超过7万个，在建规模超过16万亿元，相当于3年的固定资产投资规模，由此可以看出，始于2003年的投资高潮，按平均5年的建设周期计算，至少要持续到2007年，不仅2005年，直到2007年未来这3年中，中国仍将会处于投资高峰期，我估计每年的投资增长率不会低于25%，所以，到2007年以前，投资需求也不会衰减，仍将会是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但这并不是说，国家的宏观调控对于投资扩张是没有用的。在这一轮宏观调控中，控制土地比控制信贷闸门严厉得多。2003年央行开始控制信贷，提出当年货币供应量增长16%，但实际执行结果是21%，2004年第一季度央行又认为经济过热，要控制货币需求，但第一季度投资增长47%，货币供应量增长也只比2003年全年下降了一个百分点，为20.06%。其原因在于只要土地闸门不关，大家就可以用土地做抵押从银行贷出钱来。所以去年4月底，中央作出决策，实行更严厉的调控措施，开始收紧土地，冻结土地半年。今年我们对土地的控制还是很严格，去年控制的建设用地是200多万亩，今年控制的建设用地和去年差不多，也是200多万亩。土地控制住后，今年新增建设项目大大减少。和去年第一季度相比，今年第一季度新开工项目只增长了1.7%，而去年增长了31.1%，但今年第一季度的投资额仍增长了20%多，反映出宏观调控对新上项目的控制是很成功的，也反映出投资的增长主要是以前年度开工项目所带动的，这些项目在后续的时间内一定还会拉动投资的继续增长。所以，经济的高增长是因为有需求在拉动，而需求主要集中在投资需求上，投资是因为前几年新开工项目的续建。这是用其他政策，如利率政策、土地政策等抑制不下去的。如果说投资的高增长停不下来，经济的高增长怎么会降下来呢！续建项目会对投资形成一连串的后续需求，拉动钢铁、建材、机器设备等方面的需求。另外，在我们的投资中，还有30%～40%是转化为工资的，也在一定程度了拉动了消费需求。
再者，从出口来看，世界目前正处在产业资本输出与贸易结构调整的重大变化期，这种变化自有资本主义经济以来，已经出现了两次，目前是第三次。国际产业资本的输出方向开始指向发展中国家，产业资本的输出内容是制造业，目的是将本国的制造业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利用发展中国家生产要素低廉的优势提高利润率。第三次国际产业资本流动方向与贸易结构大调整目前才刚刚开始，估计至少还会持续10～15年，中国正是在这样的国际经济结构大调整的背景下，成为利用外资和发展出口最成功的国家。如果发达国家出现经济衰退，内部产业资本的竞争会更趋激烈，产业资本转移的速度反而会加快。去年我国出口增长超过了35%，今年第一季度出口又增长34.9%，有这么高的出口增长，经济增长速度怎么会降下来呢？
应该说，虽然今年第一季度投资增长同比下降较多，但不会对今年的宏观经济产生很大的影响。国家的宏观调控会抑制某些新开工项目，国家发改委的产业政策也会控制某些产业或项目的发展，比如，我看到一个资料，国家发改委出台政策规定不符合产业政策的电解铝项目都要停掉，因为它既浪费能源，又污染环境，而且目前产能已经过剩。现在开工的很多项目是符合产业政策的，所以这些投资还会继续进行。今年第一季度的投资情况也反映了本轮经济增长的特点，这些投资项目都是以重化工业为主的项目，有一个比较长的投资周期，也会在比较长的时间内拉动经济的增长。
理顺收入分配关系，努力扩大消费需求
记者：您曾经指出，消费率不断下降是我国经济增长中的重大隐忧。您认为，我国消费率不断下降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今年第一季度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13.7%，比去年同期加快0.7个百分点，形势有所好转。在发挥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方面，我们应该在哪些方面作出努力？
王建：消费率下降的重要原因是农村市场消费增长率低迷，这又主要是因为中国存在“三农”问题，农民收入上不来。我们现在的难题在于我们的收入分配差距过大，收入差距大的结果是收入向少数人手里集中，少数群体占有了多数的社会财富，多数群体反而没有消费能力。在经济学中，随着收入的提高，边际储蓄曲线很陡地向上走。就是说，富人的储蓄倾向很高，消费倾向很低，反过来讲，穷人的消费倾向很高，但没有消费能力。投资的结果是生产消费品，而老百姓没有消费能力，供给和需求之间就不对称。不对称的结果就会导致市场经济中最严重的问题，即生产过剩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现在抑制上项目是对的。减少投资、少上项目的目的是要投资的产能与未来的需求达到一种平衡。但这只能是治“标”的方法，不能治“本”，而治“本”就要从解决收入分配问题入手。
实际上，收入分配差距大不仅会引起低收入人群对社会公平、对社会制度的一种政治上的不满，更重要的是，它会破坏整个社会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正常的循环关系。如果经济要保持持续稳定健康的发展，就必须理顺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正常循环关系。
解决问题的方法是理顺中国的收入分配关系，使老百姓的收入能够增加得快一点儿，这就要增加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只有这样，这一轮投资高峰过去后带来的产能释放才有消化能力。到时候，经济增长就会由投资拉动转化为消费拉动。所以，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启动消费。未来如果没有消费支撑，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银行的存差扩大。1999年我国银行的存差约是1.9万亿元，到今年第一季度，银行存差已经达到7.2万亿元，其中在3月份当月就增加了3000亿元。银行存差是整个社会净剩余价值的货币表现，也就是说国内有这么多的物质产品没有利用起来。怎么办呢，只能出口。出口的结果就是换回相应多的美元，所以外汇储备就高。而美元现在的局面，一旦有动荡，我们就很危险。所以，调整我们内部的收入分配机制更为重要。
启动消费需要从调整我国目前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利益分配关系入手。比如说，建立合理的税收政策，对富人多征税，如果没有合理的税制和税收征管体系，就不能把富人的过度储蓄转变为老百姓的现实消费；建立完善的社会转移支付办法，扩大社会整体的购买力，使社会财富的增长能够合理地消费掉。
启动农民消费是政府良好的愿望。去年我国出台了一系列扶持农业生产的政策，主要农产品产量有了较大幅度提高，而且农产品价格上涨幅度很大，在量增价涨的背景下，农民收入增长迅速。今年农民的收入增长也还会很快，但问题的关键是农民的收入增长能否持续下去，现在上游产品价格涨得很厉害，尤其是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上涨很快。农业部有个统计，去年我国农村平均每亩的生产资料涨了17块钱，而国家发给农民的直补，平均到农田上是每亩10块钱。去年农民的收入增加很多，但是农民在第一产业的生产中增加的收入并不多，就是说靠出售农产品增加的收入并不多。出售农产品增加的收入主要是因为去年农产品涨价达30%，今年的农产品价格还能有这么高的增长吗？所以，我认为，今年农民的收入增幅可能还会增长，但明年就不一定会。因此，靠农产品的丰收和政府的支农政策来增加农民收入和启动农村消费不会长时间持续下去。
启动消费，从短期来讲，支农还是不错的办法；从中期来讲，比如说五年以内，我们应该考虑通过健全税制，如完善个人所得税以及加强税收征管等办法，调节收入差距的过度扩大；从长期来讲，真正能启动中国消费的是城市化。农民从农民身份到市民身份的转换，消费会有较大的升级。我们现在的收入差距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居民内部的收入差距，如城市内部和农村内部；还有一个是城乡差距，农民太多，低收入者太多。所以一要解决居民内部的收入差距问题，这要靠所得税的完善来解决，二要解决城乡收入差距问题，这要靠城市化来解决，这是个更大的问题。
利率政策不宜轻易动用
记者：我们了解到，今年1～2月份CPI涨幅中新涨价因素占1.5个百分点，是5年来的最高值。您曾经提到，是否出现更严重的通胀，主要是取决于过去导致物价上升的因素是否会加强，以及是否会出现新涨价因素。从目前的情况看，您认为央行的利率政策是否会针对物价走势作出一定调整？
王建：我还是坚持我一贯的观点。我认为，目前我们的利率还是不要动，动的话弊大于利。现在有人说，抑制投资，要靠土地和信贷两道闸门。如果不提高建设成本，大家还会上项目，好像不动利率的话，信贷闸门就关不死。但问题是，对于目前大多数的投资来讲，尤其是已经开工的项目，利率再高也得贷，否则会造成绝对损失，这是每个投资人都不愿做的事情。特别是在目前的新上项目中，民营企业已占有相当大的份额，前期投资“坏账”政府不会给“买单”，这与过去以政府和国企投资为主体的时代很不相同，所以投资对利率可能很不敏感，会大大降低利率对投资需求的调控效果。所以控制投资，我认为调控土地比调整利率要好。例如，现在大家经常提到要抑制房地产过热投资，问题是利率提多少合适？去年我国房地产平均上涨12.7%，利率能加多少？也只是零点几个百分点而已，对于房地产价格上涨能产生多少抑制作用？泡沫一旦出现，利用利率手段是没有用的。今年第一季度整个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5.3%，其中房地产投资增长26.7%，而去年第一季度城镇固定资产投资47%，房地产投资增长40%左右，也就是说，房地产的需求相对比较稳定。如果房地产需求是这样一个状态，我认为运用利率政策不一定能产生较好的抑制作用。
另外，利率在人民币汇率上发挥着很大的影响。今年第一季度增加的外汇储备是400多亿美元，贸易顺差是1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增加较多的原因还是有不明的外汇进入。去年中国的贸易顺差是355亿美元，我们利用的外资是602亿美元，两者相加不到1000亿美元，而去年我国的外汇储备增加了2000亿美元，这么多的外汇进入相当一部分是要炒人民币升值，这种情况下如果提高利率，外汇的进入就会更多。如果人民币和美元、欧元之间存在利差的话，外汇的进入不但能够赚取利差，预计人民币升值还可以赚取汇差。现在央行进行大规模的公开市场操作，目的是回笼通过外汇占款投放的过多货币，提高利率本来是为了抑制货币需求，结果却增加了货币投放。这是得不偿失的操作。而且，美元由于美国贸易和财政“双赤字”问题正不断贬值，资本市场表现更糟，大量投资于美国资本市场的资金撤离。这部分资金中，有一部分流入欧洲股市，今年第一季度欧洲股票的发行量已经超过了美国；有一部分资金进入了期货市场，大炒石油期货；还有一部分冲到东亚，赌日元、韩元、新台币等币值升值，而人民币机会最大。人民币一旦升值，就会进入一个升值周期。对于中国来说，我认为，人民币升值存在很大的危险。如果人民币升值的话，出口将受到很大的影响，前面我也提到，由于收入分配的巨大差距，我们目前存在很大的需求屏障，投资将要释放的巨大产能没有出路，如果出口再受到影响的话，对经济将产生更大的打击。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更不应该轻易调整汇率。汇率如果不动，利率就最好不要动。
今年CPI涨幅不会太大
记者：您对今年的物价形势如何预测？影响未来价格走势的因素主要有哪些？
王建：去年影响物价上涨的因素主要是粮食涨价，另外也有进口的上游产品如石油、铁矿石等涨价因素的影响。有人担心我国会出现“输入型通货膨胀”，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最近公布的今年第一季度的企业利润中，石油、钢铁、采矿、煤炭等行业的利润很高，这反映出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长线产品的利润向短线产品回归。过去，我们初级产品价格和原材料价格低，加工业的附加值高，所以加工业比较赚钱，规模也较大。比如我国机床数量是世界第一，是长线产品，但由于初级产品、原材料是短线产品、量少，满足不了加工业的需求，所以机床的使用率很低。在下游产品需求量大而上游产品供给能力低的情况下，就形成了需求和供给之间的不平衡，这个差距会拉动上游产品价格的上升。现在，我们的市场价格机制已经在起作用，上下游产业之间的利润差通过价格机制就可以把长短线产品拉平。另外，我国现在收入差距大，购买力不很充分，下游产品供过于求，输入型通货膨胀存在的可能性不大。再者，国际油价攀升主要是投机因素所致，油价上涨并不是真的因为供应不足，石油投机泡沫早晚会破裂。所以，上游产品的涨价实际上也不可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和太高的幅度。
我们统计的CPI是消费品价格，从全年看，我估计其增长也就是3个百分点左右。“输入型通货膨胀”在国内受到了需求约束，反映到CPI上不会有太大涨幅；而粮食产量在延续去年丰收的基础上今年应该还会有较大丰收，粮价在夏粮和秋粮上市时还会下降。从这些角度来看，今年CPI不会有太大涨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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