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纺织业生死劫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艳平、季明/浙江、上海报道

　　中国纺织品企业如刀俎下的鱼肉

　　5月31日,儿童节的前一天,位于上海市郊的康盛针织制衣厂内机器轰鸣，29岁的沈青燕放弃了给3岁儿子买份节日礼物的打算，站在一台自动磨边机前忙碌着。在她身后，几十箱 即将运往意大利的衬衫从地板一直摞到天花板。

　　“我们是按计件工资发钱，做一件价值40欧元的衬衫只能赚到几分钱。老板说过了6月就没有订单了，所以现在我们都拼命加班，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我还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份工作在哪里呢。”说这话时，沈青燕一脸茫然和无奈。

　　欧美设限不仅影响了纺织业发达的长三角地区，连位于中国内陆的山西省纺织工人也受到冲击。山西云河纺织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纺织女工王女士说:“我每月工资只有500多元，相当于美国一件中档衬衫，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连这么点收入都要卡我们。”

　　“现在下半年的单子已经很少了。如果能渡过难关，我们的纺织品就能打败天下无敌手;渡不过，有的企业倒闭，工人下岗，是必然要发生的事。” 位于绍兴市袍江工业园区群贤路上的无极服饰有限公司外贸部总经理张永良说。

　　“工厂受不了”

　　绍兴无极服饰有限公司是绍兴的一家中型企业,以生产衬衫、男装、女装为主,其中衬衫、裤子正好名列美国设限的范围。

　　“我们今年本来准备企业转型,提高质量，加大对欧美的出口，结果计划全部打乱了。”张永良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美国市场我们已经放弃了，欧洲的还在做，现在单子接到7、8月份，多的不敢接。市场低迷，工厂受不了呀,机器闲着,工人工资还要照发。”

　　无极服饰公司已经决定从6月1日开始，把原本23条生产线压缩了9条，这9条由生产衬衫改成生产羽绒服。几十名纺织工人也被迫离开。在会客室，《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注意到，座位旁边的一个大沙发里，高高堆着的都是衣服，一半是羽绒服，一半是衬衫。张永良说，“到今年下半年，工人下岗、失业肯定更多。”

　　《瞭望东方周刊》从浙江省外贸厅得到的数据显示:浙江省2004年出口“受限”七大类纺织品的企业有853家,今年1-4月达到952家,占整个出口企业的18%。

　　这个数据还只是有自营出口权的企业，如果加上无数个为出口企业做加工的生产厂家，受损的面就更为广泛了。

　　据浙江外贸厅对外贸易处处长马建国透露，由于浙江的块状经济的特点，美国“特保”对浙江部分地区部分行业的冲击相当大,尤其是宁波、绍兴、萧山等地，影响面也较广，甚至危及部分人员的就业。

　　浙江纺织品进出口集团在2003年全国纺织品服装出口企业中排名第14位，仅对美国出口金额就有1505万美元。公司董事总裁潘敏民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美国设限的产品，我们公司都有，受损面可能达到20%左右。”

　　在今年的前半年里，浙江纺织业不止一次遭遇国外设限的痛苦。

　　“今年年初,土耳其突然对中国出口42种纺织品设限,我们的产品有的已经进他们海关了,有的在海上漂了,这一笔业务有几百万美元，这块对我们影响比较大。”

　　在素有“中国最大服装出口基地”之称的平湖，嘉兴雪飞制衣有限公司面临同样的命运。就在欧盟准备启动特保的当口，公司刚和德国一家公司签了一笔69万条裤子、金额达190万美元的大单。

　　该公司业务经理沈先生说,“如果欧盟要对裤子设限,我们的损失就很大了,我们要到商务部备案,国家要保护我们呀。单子既然接了,我们肯定是要做了。”

　　对国企影响更大

　　与众多民营纺织企业相比,中国国有纺织企业由于历史包袱更重,职工数量更多,因而受到欧美出口限制的影响更大。

　　天津市第二棉纺织厂是国有老厂。由于受到欧美设限的影响，该厂党委书记黄汝谦预计今年企业的销售额会下降20%，因此工厂正酝酿取消年初制定的上调10%的工资计划。目前，该厂一线员工的月平均工资在750元左右，大大低于其他行业的工资水平。而且，在该厂目前在职的4000名员工中，有10%左右是夫妻员工和兄弟员工，如此低的工资实在难以满足整个家庭的开支。

　　黄汝谦说:“在大部分职工看来，虽然工资不多，但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很满足了。他们担心的是，如果企业承受不了欧美设限的打击，采取减产裁员措施，那时才真是‘大难临头’了。”

　　利润微薄

　　作为世界大工厂的中国，纺织品企业从整个纺织品产业链条上，赚取的是10%不到的一部分利润，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而且，在出口不断增长的情况下，纺织品的价格、利润仍然在走下坡路。

　　国际贸易问题专家容长辉博士说：“中国向欧美出口的任何一件纺织品，其80%以上的利润都被欧美厂商所垄断，中国制造商和工人所获得的利润相当有限，但众多工人就是靠着这样有限的利润维持着生计。”

　　“这是市场经济规律。”雪飞制衣有限公司总经理沈锦华对此想得很开。“我们生产1条裤子5块钱,拿到美国翻个10倍,我们赚一块钱,人家赚10块钱,这很正常。做附加值低的东西,利润当然低。以前我做过大路货,利润只有2%-3%;而现在我们给品牌服装做生产，利润率有20%-30%。”

　　为了更加节约成本，不少浙江的生产性企业，都把自己的工厂建在劳动力更廉价的地方。无极服饰去年就已经在江西上饶建立了工厂。“上饶生产一件衬衫，成本要便宜一美元。”而雪飞制衣的一部分工厂也建在苏南。

　　何以渡难关

　　“我们企业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环境，只能适应这个环境。”浙江纺织品出口集团董事总裁潘敏民无奈地说，“如果欧美扩大特保范围，或者贸易摩擦继续僵持，纺织品行业气氛继续观望，就会有更多的纺织品企业裁员，工人失业，以至于工厂倒闭。这将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现在业务员跑来问我，这个单子要不要签，我很难判断了。万一判断失误，引起损失，那样多尴尬。” 潘敏民说。

　　面对特保对浙江纺织品企业的冲击，浙江省对外贸易厅早就在中国取消81种纺织品关税政策之前，走访绍兴、宁波的多家纺织品企业，分三次向国务院信息办汇报情况。

　　浙江外贸厅对外贸易处庄谨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外贸厅趁这次领导都到宁波参加国际日用品消费博览会的机会，组织了一场纺织品内部讨论会，邀请了一些纺织品企业，听取他们的意见，商讨为纺织品企业解困的对策。”

　　这位管理10多年纺织品配额的政府官员说，“浙江省有6600多家纺织品企业，涉及千家万户。浙江省一直在积极地采取措施，应对欧美特保对浙江纺织品行业的出口限制；另一方面企业自己要未雨绸缪，改变产品结构，转换市场;之外，我们也在呼吁商务部、商会等从自己的层面多做工作，建立出口的预警机制，帮助我们企业渡过这个难关。”

　　商务部部长薄熙来说,纺织业是中国非常重要的产业,同时又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涉及的直接就业人口大概有1900万,且相当一部分人是在低收入家庭。

　　6月9日，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副会长曹新宇说，经初步估算，美国设限会给中国纺织业带来20亿美元的损失，波及40万中国纺织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