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京津冀经济一体化破题之困

　　当务之急是建立一个以市场为主导、以企业为主体的联动模式

　　“解决日趋恶化的生态问题，应该成为京津冀经济一体化合作的切入点和突破口。”河北省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所所长李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年初，李岚和她的同事们刚刚完成了一项名为“消除环京津贫困带，促进京津冀区域 协调发展”课题的调研工作。这个维持了一年多时间的课题，属于亚洲开发银行技援项目《河北省发展战略研究》的专题之一。

　　合作从治水开始

　　京津冀都市圈的概念，在几年前提出，但一直都流于口头表态，真正意义上的一体化合作几乎没有。2004年2月，京津冀三地政府达成“廊坊共识”；6月，以京津冀为核心的环渤海合作机制建立；直到2004年岁末，京津冀三地合作才开始从务虚转为务实，一个个具体的合作协议逐步展开。5月30日，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专题组到北京调研京津冀区域合作情况。北京市发改委委员卢映川透露，北京已于今年全面启动了配合国家发改委编制京津冀都市圈发展规划的工作；同时还将区域经济合作纳入北京市“十一五”规划，并已启动了区域经济合作规划的编制工作。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一项是京张承三市协同治水的项目。

　　据北京市发改委区域经济合作处处长周栋介绍，三市协同治水的设想是重点推进与官厅、密云两个水库上游地区张家口和承德两市的水资源环境保护合作，建立长效合作机制，缓解北京市水资源短缺的矛盾。

　　具体措施是，建立京张、京承水资源环境保护协调组织，协调两水库上游水资源环境治理项目的实施；争取建立水资源保护合作专项资金，支持两库上游地区开展水资源环境治理和节水产业开发。

　　这一设想和河北省的规划不谋而合。在2004年2月的承德市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二次会议上，承德市长景春华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加强与京、津协作，由‘以水联谊’向‘以水联利’战略转变”。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河北省政协主席赵金铎提交提案，也建议建立水资源有偿使用机制。河北省人大代表、张家口市政协副主席白俊杰也提交了一份关于“构建京张一体化环境体系建立长效环境互享机制”的建议。

　　随着京津冀区域经济与发展、资源的矛盾日益突出，加强京津冀区域生态环境建设，共同营造良好的生态环境，已经成为环渤海区域内各方的共识。

　　根据本刊采访得知，京津冀环境一体化体系主要是指森林生态、水资源等外溢性、公益性资源的共享共建。

　　以“利”联水的分歧

　　但合作的协商并不顺利，分歧主要存在于有偿使用之“偿”上。

　　水利部门的调查显示，北京80%的用水，天津的很大一部分用水都来自河北。而从目前情况看，在南水北调工程通水之前，河北无疑将为北京和天津的用水承担更多的责任，而为保证2008年奥运会的成功举办，河北还必须随时为北京紧急供水。

　　河北省张、承等市的京津冀环境一体化体系建议强调的是建立水资源的有偿使用机制，这种利益诉求能否得到北京方面的认同？

　　“我还没有听说过以‘利’联水的事情。”周栋强调，北京提出的协同治水还是希望区域内各方，在2001年国务院批准的《21世纪初期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和《京津风沙治理规划》框架内，进行在水资源保护开发和生态环境治理方面的合作。“在《规划》中已经有国家和地方的资金参与。”周栋说。

　　河北省水利厅向本刊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一《规划》在河北省共安排城市污水处理、工业污染治理、工农业节水、水土流失治理和生态农业建设五大类、160个项目，总投资39.84亿元。

　　“《规划》的实施力度显然不够。”承德市水务局副局长宋秀清向本刊抱怨，“《规划》计划在承德地区的节水灌溉、河流生态治理等项目上总投资15亿，可截至2004年底，承德地区只获得不到3亿元的资金。”

　　宋秀清透露，为了给北京提供安全的水，从1989年至今，承德市在潮河上游生态治理、水土保持、节水等方面的投入累计已经超过20亿元。“这笔资金投入已成为承德市财政的一大负担。”宋秀清说。

　　不仅仅是资金的投入，为了保持水土，承德市政府曾于2002年发文，禁止在潮河沿岸放牧，牛羊只能圈养。这也导致承德市的山羊数量下降50%以上，只有不到100万只。承德方面曾估算，仅此一项造成的损失就达5.5亿元。

　　张家口市亦是如此。据白俊杰介绍，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该市先后关停了200多家中小型企业和部分大型企业，同时严格禁止在官厅水库、密云水库上游建设有污染的工业项目，这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但北京市水务局一位人士表示，事实上北京也以多种形式对河北省给予了回报，其中包括资金，也包括提供技术、设备，支援当地的建设等等。而且这种回报的形式是经过双方协商决定的，也考虑到了双方的利益和平等。

　　“的确，过去北京、天津给予了河北省很多援助补偿。但这些援助补偿都不是以水资源补偿的名义，而是以其他项目来体现的。最重要的是，这些援助并不固定。我们的希望是，这种补偿能够形成有效机制长期坚持下来。”河北省水利厅水资源中心主任冯谦诚说。

　　区域合作要市场化

　　“尽早规划建立一个合理的市场化的水资源配置机制，是京津冀区域合作的当务之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副所长夏业良教授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夏业良向本刊指出，中国很多区域经济的合作都是由政府来进行规划、设计，然后强力推动的。

　　从行政壁垒看，由于京津冀地区国有经济比重高，政府的力量与市场的力量相比要强大许多，由此带来的行政壁垒也要坚固得多。

　　“但从市场经济发展的规律来看，许多行为应该是企业间的互动合作。如果是政府推动，就有可能推动一段时间后，力度不够大了，停下来了，后续问题难以为继。”夏业良说，过去的区域发展主要是靠中央政策，政府在一段时间内集中资源，这样做的弊端是一旦上面没有更大的政策力度和资源，就很继续下去。

　　夏业良建议，当务之急是建立一个市场为主导的，以企业为主体的这样一种联动。水资源可以在市场上得到更好的配置。从区域发展来看，北京是一个非常缺水的城市，周边水源本身也在枯竭，也不像以前那么丰富。尽早建立市场机制，这种机制可以分时段，根据市场价格信号来抽调或补充水源。

　　夏业良说，河北的这种要求是合理，但北京市可能会认为是“趁人之危”。其实京津冀地区可以借鉴像浙江义乌的水权交易形式，及早地建立水资源的互利机制。

　　对于北京最近提出的水资源环境治理项目，夏教授认为，这是北京在以一个美好的前景来诱惑周边城市，试图用环渤海经济圈的扩散作用使周边城市得到好处。但这应该分两个层面来考虑，一方面一定要提出现金回报，第二就是潜在的好处。不然的话，会让河北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

　　夏教授认为，可以借鉴美国、加拿大、墨西哥自由贸易区的关系模式：美国资本技术比较雄厚，加拿大天然资源雄厚，墨西哥劳动力比较丰富，加拿大长期提供资源，墨西哥提供廉价的劳动力，美国也把一些好的企业放到加拿大发展，带动了就业和其它竞争力。北京要给周边提供一些优惠政策，提供资金技术上的支持，其他地区提供自然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

　　“参与到经济圈来，不能光强调贡献，不能借行政级别来压对方就范，而是开诚布公地谈合作。期间，合作伙伴要积极地提出利益诉求，比如你能提供什么，希望获得什么，然后再讲区域的组合。”夏业良说。

　　资源的互补和整合非常重要。北京的工业尤其是一些污染严重的企业如首钢已经开始往外迁移，而这些地区也确实很需要。但夏业良认为，思路上不能过于太自私，不能只把污染的企业迁去，一些好的企业也可以放在中小城市。“水资源环境治理项目应该是环渤海经济圈一体化的一个好的契机，至少能让这些城市平等地谈，因为合作不是上下级关系。”

　　然而，市场化的合作也有一定难度。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水政水资源处的一位处长表示，京津冀三地的水资源分配补偿问题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如果三地能协商解决补偿问题，可行但难度会比较大。比如这个补偿如何量化。

　　不过，李岚和她的同事们经过长达近一年的分析研究与演算，生态补偿涉量化公式正在进一步深化完善。一直困扰京冀生态补偿的量化难题，将有望突破。

　　“希望以此为工具，实现京冀地区在发展权利上的和谐分配与共处。通过生态问题的区域合作，有效推动京津冀区域间的全方位联合与合作。”李岚对本刊说。

　　(文章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谢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