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铿：统计法不是要修改而是要重新制订

　　本报记者 杨茜 郭晋晖 发自北京

　　国家统计局紧急收权地方GDP、三支调查队体制大动手术、《统计法》修订紧锣密鼓……今年初开始，统计系统的一系列改革正在不断展开。

　　这些统计变革举措的背后，是“官出数字”和“数字出官”等腐败现象的循环上演。 在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贺铿看来，统计上弄虚作假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这需要完善《统计法》，强化“硬约束”。

　　贺铿现为全国人大财经委委员、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上周五，就统计体制改革及《统计法》修订问题，《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与他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对话。

　　《第一财经日报》：国家统计局正在就《统计法》修改公开征求意见，如果您提意见的话，会怎样提？

　　贺铿：我的意见不是要修改，而是要重新制订。现在的《统计法》太原则，对于统计的主体和对象二者之间的义务、责任和法律责任、权利等都没有规定得很清楚。

　　一个法应该有可操作性，统计部门要依法统计，保证统计数据的及时性、准确性。这些年统计局联合一些部委搞统计执法检查，发现很多问题，有的单位不提供真实的数据或者拒绝提供真实数据，但对他们却没办法处理，特别是带有一定行政权力的国家机关。

　　《第一财经日报》：您刚才也提到了联合执法，这是否说明我们需要借助其他部门的力量，才能达到统计执法的目的？

　　贺铿：当然有这个意思在里面。现在有的官员通过间接手段来干涉统计数据，而统计局既不能撤他的职，也不能给纪律处分。只有中组部、中纪委加入，才有效果。

　　我曾率队去四川、重庆、贵州等地进行执法检查，碰到很多类似情况。比如说，你是统计人员，我是地方官员。我会说，你看他们的生活水平还不如我们这个地方，怎么他们的人均收入比我们还要高？他们的工业还不如我们，怎么我们的总产值比他们低呢？你作为统计局长就得好好考虑，如果你不能领会领导的意思，很可能就会丢掉“乌纱帽”。现在统计工作就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地位。这种情况不是个别现象，甚至可以说相当普遍。

　　《第一财经日报》：国家统计局今年启动的三支调查队改革就是要遏制地方干预统计数据、增强统计人员的抗干扰性，您觉得这一改革举措能解决上述问题吗？

　　贺铿：这个问题，我在任时就研究了多年。可以说，这是新一届党组这两年统计改革的一个大举措。

　　《第一财经日报》：可是我在采访中发现，改革启动后，经济落后地区的统计干部很开心，因为地方给他们的经费远不如国家给的多，他们更愿意纳入中央军；但东部和发达地区就不愿意了，比如国家每年给的人头经费是3万元，但地方所给的经费却远不止这些。

　　贺铿：这是过去(改革方案)迟迟没有出台，一直在考虑的原因之一。三支调查队人员经费，财政部就是给那么多钱，上面要留一点，到省3万元，省以下3万元都保证不了。在西部，这笔经费发工资绰绰有余，但是在东部就不行了。

　　也有人认为总的经费是够的，如何分配是个问题。但不能说西部就少，东部就多。这个问题比较难办。现在的领导怎么来解决我还不得而知。

　　第二个难题是业务上的问题。调查队不可能把所有的统计业务都做起来，有的还要依靠地方统计局。我们每年都给地方统计局业务经费(在西部地区，国家给他的业务经费和地方给他的人头费是1：1)，这些经费就是我们不能做的让地方(统计局)来做。比如工业统计当中比较大量的数字，建设行业的数字，社会、科技、副业都是地方做，有的地方还由农调系统来做农业统计。《第一财经日报》：就是说，即使三支调查队垂直了，但在业务上也无法截然分开、脱离地方？

　　贺铿：这就出现问题了。如果把国家和地方划分得非常清楚，根本矛盾不好解决。统计工作的目的是要一个完整统一的统计数字，但是队伍却还不是完整统一的，这就是个难处。地方调查队收归中央目的是为了减少地方的干扰，如果在业务上还是依赖地方，那这部分干扰还是减少不了。

　　现在的弄虚作假主要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追求政绩。有些学者总是批评统计系统，其实统计系统没有人想弄虚作假，原因主要是来自于行政的干扰。所以，《统计法》在体制上也要解决(上述)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那么有没有考虑过把地方统计局也纳入垂直管理体系？

　　贺铿：就我所知，权威性、统一性的意见没有。但有研究性的意见提出来过，比如我曾多次提出，可以像西方那样，地方需要的一些数据由地方统计局提供，但是地方可以不要统计局，由国家统计局派给省的统计局做，这种行为可以是有偿服务，如果国家财政把钱给足了，也可以是无偿服务。考虑到有些省想保持独立性，也可以有自己的统计局。但是要以国家统计局统计的数字为准。这样，“数字出官”就出不了了。

　　但要想把统计工作做好，就要有一套独立统一的统计系统，没有哪国的统计系统可以分散到各级去做。国外甚至连财政和银行从事统计工作的一把手都是由国家统计局派的，绝对服从国家统计局的统一领导。所以一个统一的统计工作，分成几个方面去做，我始终认为不是个好办法。我国的《统计法》在体制上也要解决(这个)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在您看来，统计的基本原则是什么？

　　贺铿：独立、把数据搞准。其中，保证统计业务的独立性这个原则写入了很多国家的统计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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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颁布于1987年、修订于2000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统计法》规定，国家建立集中统一的统计系统，实行统一领导、分级负责的统计管理体制。正是由于“分级负责”的管理体制，为地方干预统计数据打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