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汇率制度改革向何处去

　　——访发改委体改所研究员张海鱼

　　本报记者 张东臣

　　“是中国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16日，人民币汇率再次成为于华盛顿召开的七国财长会议上议论的焦点。

　　今年两会期间，温家宝总理宣布，中国将实行根据市场需求、有管理的、浮动的汇率制度，使汇率对于市场更富有弹性。4月13日，温家宝在接受印度媒体采访时再次重申，中国将继续推进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的改革，并奉劝国际热钱不要投机人民币。

　　央行副行长李若谷16日在华盛顿举行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春季部长级会议上表示，未来中国汇率改革并不是简单地调整人民币汇率水平，而主要是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那么，究竟应如何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中国汇率制度需要怎样的改革？人民币汇率应如何调整？选择什么时机调整效果最佳？就上述问题，发改委体改所研究员张海鱼博士日前接受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专访。

　　中国经济时报：中国为什么要进行汇率制度的改革？

　　张海鱼：现行人民币汇率制度的基本框架形成于1994年。1994年1月1日，我国对外汇管理体制进行了改革开放以来最重大的一次改革，实行银行结售汇，建立统一的银行间外汇市场，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单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1996年12月1日，我国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第八条款，实现了人民币经常项目可兑换。通过强制结售汇、外汇指定银行的头寸上限管理、外汇市场上严格的浮动区间限制，以及资本账户的严格管制，有效地控制了企业、银行和个人对于外汇的供给和需求，保证人民银行对汇率波动的有效控制。根据规定，银行间外汇市场美元的交易价可在人民银行公布的交易中间价上下0．3％的幅度内浮动。这导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1999年调整其汇率制度分类方法时对人民币汇率制度的划分也从“管理浮动制”转为“钉住单一货币的固定钉住制”。

　　稳定的人民币汇率对于促进贸易、引进外资、保持经济增长做出了巨大贡献。应该说，上述汇率制度是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的最佳选择。然而，今天再来看这一制度时，就会发现很多问题。首先是维持人民币汇率稳定和维持国际收支平衡之间注定存在着冲突。我国的外汇储备从1993年的212亿美元增加到2003年的4033亿美元，10年间增长了近20倍。2004年我国外汇储备又激增了2066亿美元，达到6099亿美元。经常项目顺差，相当于我们向发达国家输出了很多资本。对我们这样的资本短缺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大量的外汇储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浪费。而且，美元、欧元等货币贬值，我们也会被动的遭受损失。

　　其次，钉住美元的汇率政策使中国货币政策失去很大的独立性。央行出于维护汇率稳定的考虑，必然会经常干预外汇市场，被动参与外汇买卖，导致基础货币投放出现较大的波动。比如去年以来的宏观调控，央行的货币政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宏观调控要紧缩货币；另一方面是外汇大量占款，外汇进来后商业银行留了头寸，剩下的卖给央行，央行相应的就要给它人民币，于是货币就这么放出来了。

　　同时，维护汇率稳定的成本也在不断增加。比如，央行在外汇市场频繁的吞吐，增加了市场操作成本；对资本项目严格的管制，延缓了利率市场化及人民币自由兑换的进程，增加了改革的成本；随着资本的自由流动，人民币汇率的决定因素将更为复杂，央行管制定价的成本也越来越高。为了回笼货币，央行2001年开始发明了银行票据，也承担了大量的利息支出成本，压力越来越大。

　　此外，现行的汇率政策使汇率风险不能分散于各微观经济主体，而主要由中央银行承担，不利于企业风险意识的树立和增强。而且，名义汇率随着美元被动升值和被动贬值，也增加了与有关贸易伙伴国的摩擦与矛盾，恶化了中国经济增长的外部环境。

　　中国经济时报：很多人认为，现有的汇率政策有利于出口，调整后会对中国的出口产生很大影响。对此，您怎么看？

　　张海鱼：我不这么认为。首先，影响出口的不光是币值，还有产品质量、价格和劳动力成本等因素。如何提高质量，改善服务，加强对外投资才是我们“走出去”的方向。在出口企业中，有很多都是从事三来一补、加工贸易的企业，它们主要是赚取加工费。如果币值不升，能源、原材料价格上涨，进口成本增加了，利润空间也会缩小。对中国来说，原材料涨价的影响已超过了出口的增长所产生的影响。人民币升值后，出口总量可能减少，利润却未必下降。其次，对于我们这样的大国，如果把经济增长仅仅寄托于出口上是有问题的。一定要大力培养国内总需求的增长，这是中国经济走向成熟健康的重要方面。很多国家认为中国是工厂，一些高污染、高耗能、高资源消耗量的产业逐渐转移到中国，由此而引发的资源问题、能源问题、环境问题，这不光是经济问题，还是对外经济关系和国家战略问题。作为资源短缺的国家，我们在竞争战略、资源战略、能源战略方面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调整汇率政策在当前可以说是一举几得的事情。

　　中国经济时报：您认为中国的汇率政策目前应该如何调整？

　　张海鱼：目前主要是要完善汇率形成机制。有三个调整方向：第一个方向是汇率升值。即仍然钉住美元，通过贸易加权的计算和评估，得出一个适当的升值幅度。第二个方向是采取钉住一揽子货币的方式，由几个大的货币同时起作用。第三个方向是改变汇率浮动的幅度。比如由原来的3‰变成3％。其中，钉住一揽子货币的方式较为复杂，同时要求中国的外汇市场要发达，目前条件还不具备。

　　我觉得第一和第三个可以同时进行，即在适当升值的基础上再把浮动范围放开。这样做的好处是减轻了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减少贸易摩擦，达到稳定的货币政策。而且很可能使结汇售汇投放的货币要减少，使以美元计价的能源、资源价格大幅降下来，是应对当前涨价的重要的手段。

　　中国经济时报：那么您认为什么时候调整比较合适呢？

　　张海鱼：正如温家宝总理所说，时机选择上应该“出其不意”。一方面是为了能更好的达到预期的效果，另一方面还要防止以各种方式进入中国，投机赌博人民币的国际热钱造成很大冲击。因为，一旦人民币升值，这些投机资金将会大量的抛售人民币，为了防止汇率又被打下去，当局要不断的拿外汇去干预，会比较被动。

　　当然，我认为最好的时机是在今年年内，最好是上半年。因为下半年宏观调控的压力会更大，如果能源、原材料价格上涨不尽快得到遏制，年底ＣＰＩ控制在4％以内的目标可能达不到。

　　张海鱼，经济学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现为国家发改委体改所研究员，宏观运行室主任。目前正在进行“开放条件下宏观经济政策协调机制”的课题研究，为课题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