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化解地方债务调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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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4月10日 19:06 21世纪经济报道 | |||||||||
成都、广安、重庆报道 四年前,甘中和绝对没有想到,他接手的家乡的“民心工程”——四川省广安市邻水县兴仁镇过境公路硬化工程项目——最后竟成了“伤心工程”。4月2日,这位1983年毕业于西南师大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许,不是我一个人的悲哀”。
这是一例平常得近乎不能再平常的政府拖欠工程款案。因资金困难,已是当地两届政府的“心头之痛”——兴仁镇过境公路建设问题——2001年初再次被提上日程。“谁垫资修好这条路,砸锅卖铁政府也要把钱给还了”,邻水时任县委书记“拍着胸口”作了保证。 然而,2001年12月工程如期完工之时,噩梦就开始了。 按照合同,本应“工程完工10日内”就可验收,被政府一拖就是15个月;本应“工程验收合格后1个月内”就可进行债务划转,光结算工作就被拖到了2004年8月。据邻水县审计局2004年10月出具的《审计意见》,记者发现,兴仁镇过境公路硬化工程项目并无计委下达的投资计划。 对此,四川省社科院农经所郭晓鸣所长分析指出,“抛开政府方面可能存在的违法违规行为不谈,甘中和们的苦涩遭遇,其实更多是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风险引发的”。 四川“自救” 4月4日,四川省财政厅金融处负责人一听到记者采访地方债务直呼“头痛”,“你说什么叫地方债务?目前连这个都没有统一口径,又谈何化债?化债要钱,谁出钱?” 多年以来,各地政府为了完成各种下达的达标任务四处借债,如教育达标建校舍、司法达标建法庭、计划生育达标建服务站、治安达标建派出所、城镇规划达标搞整齐划一、公路达标修建柏油路。四川省全省乡镇仅教育“普九”达标一项,就举债23.8亿元。 截至2003年底,据四川省政府研究室资料透露,全省由省级政府承诺偿还或直接作为债务主体借入的债务约为394亿元。据2003年政府决算统计,全省县级政府债务达739亿元,平均每个县负债4.11亿元。其中乡镇债务280亿元,平均每个乡镇负债552万元。 2004年初,四川省党建研究会对达州、广元、巴中、南充4个市的38个特困村进行了调查统计。38个特困村年集体经济收入在1000元以上的,研究会秘书长陈代昌告诉记者,只有5个。有的地方虽然在形式上消灭了“空壳村”,却出现不少负债乡。仪陇县截止到2002年底,全县乡镇负债共计3.95亿元,负债面达100%,每个乡镇平均557万元。 民革中央对四川德阳市的调研结果更让人担心。截至2001年底,全市乡村两级的负债总额为33亿元,其中乡级债务总额接近30亿,相当于乡镇财政收入的近5倍。 巨大的债务导致地方政府运作举步维艰。2002年底,作为“三个代表”学教活动的先进乡镇代表,广元市苍溪县永宁镇党委书记刘国培到成都接受中央领导接见,来回车费至陈代昌们调查之时仍无法报销;仪陇县全县有20个乡镇办公用房是上世纪60年代的“土围子”,革命烈士张思德所在的思德乡政府,至调查之时还有一半是用土墙垒成的四合院。 上述有案可查的,只是相对保守的估计。 在除台湾和港澳两个特别行政区以外的省级行政单位中,财政部科学研究所白景明研究员曾调查了解到,乡村债务总额有的达279亿元,有的省的乡村债务总额超过了这一规模。如果在推断全国乡村债务总额采用取中间值法则的话,他认为全国乡村债务总额不会低于6000亿元。 而据财政部有关人士向《财经》透露,目前财政部认可的数额是4000多亿元。 这就犹如一把悬在各地政府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四川的“自救”动作很早也很坚决。 “2002年初,四川前省委书记周永康就提出,地方债务已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省政府政研室一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同时四川还制定了“3年内基本化解,5年内彻底化解乡村不良债务”的战略目标。前述省财政厅金融处负责人向记者透露,省上目前正在研究乡镇债务化解的目标考核机制。 知易行难。3年下来,郭晓鸣观察到四川债务化解过程并不轻松,“乡镇债务仍呈增长加剧趋势,争取项目的配套资金、买税垫税、支付利息等正成为新的乡镇债务增长因素。向财政和银行欠债变为向私人举债,在此过程中诱发的问题更为复杂”。 省农业厅农村经管处副处长陈雩桢也向记者坦言,“债务不是说锁定就能锁定,光债务利息,这几年下来就已经很多了。刚开始四川确实化解了部分债务,因为第一年地方有资产作保障,第二年、第三年,往往是一年比一年难化债——钱从哪里来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而现在问题似乎还在进一步难以解决。 按规定,因税费改革所减少的收入用财政转移支付解决,但由于前些年的浮夸风,一些乡镇上报数据严重失实,陈代昌秘书长向记者透露,以此为基数核定的转移支付,即使全额到位仍有缺口。一些地方在拨付时层层截留,能到乡镇仅60%-70%,个别乡镇甚至还不到20%。因此,不少乡镇实际上无法达到原收入水平。 黔江模式 与四川相比,重庆的地方债务情况也值得关注。 2004年12月14日,重庆市经济工作会议。常务副市长黄奇帆严肃指出,一般地方财政债务有一个警戒线,就是历年财政欠账不能超过年度财政收入的60%,“全市现在是300多亿元收入,400多亿元债务占收入的比例是133%。区县财政收入大体为150多亿元,却有300多亿元债务,超过警戒线3倍”。黄提出警告,“这几年县乡债务还在不断扩大”。 针对黔江区锁定乡镇债务金额,区财政使用不同比例配套资金帮助乡镇偿债的做法,从不轻易说出“表扬”二字的黄奇帆,郑重提出“值得大家学习和借鉴”。 作为重庆最边远的一个区级政府,地处武陵山区的黔江,截止到2000年新区建立时,乡镇拖欠社会性债务总额高达6311万元,全区27个乡镇中,仅有1个乡没有欠债。 多年来,越滚越大的债务使政府公信力一度受损。 区财政局长王万祥告诉记者,新区成立前,银行不愿给政府贷款,供电部门不愿为政府供电,加油站甚至拒绝政府的汽车加油消费……对于债务的形成,王看得很清楚,比如4年历经3次大的行政体制调整;烤烟一度不景气;农业产业结构不尽合理;交通、信息闭塞等等。“堆积的债务,使得干群关系、政府与相关部门的关系日趋紧张”,新区成立后,作为“黔江模式”的具体操盘手,王万祥们决定主动卸掉“定时炸弹”。 第一步,锁定债务、鉴定债务,了解债务规模、债务项目等,“我们的实践表明财力并不是解决乡镇债务问题的决定因素”,王万祥一语惊人,“关键是执行力”。 第二步,确定偿债顺序和比例。首选保证归还社会性债务,加大上级财政的返还力度。乡镇由此增加的财力:50%用于偿债、30%用于发展生产、20%用于自主分配。 第三步,规定乡镇偿还金融机构债务,区财政按1∶1的比例进行补偿;偿还其他社会债务,按1∶0.5的比例进行补偿。截至2004年9月底,据王万祥估计,全区乡镇政府所欠债务还剩下3468万元,“2010年前,我们将偿清所有历史债务”。 “有些贫困地方虽然农民穷,但政府财力并不穷”,黔江目前财力是2个亿,加上两税返回、专项补助,全区财力达到5个亿。四川省农业厅陈雩桢认为,如果用心的话,像黔江一样解决乡镇债务,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可是区一级债务又怎么办呢?” 据王万祥向记者透露,区一级债务有9个亿,区级90个部门,其中58个部门存在债务,尤以教育、卫生系统的为重,“有的是政府授权举债,有的是自行举债,怎么解决,至今我们还没找到比较好的办法,因为我们还没感觉到上面给予的具体支持”。他希望中央、市上多给一些主动化债的支持和奖励,“仅靠我们去化解区级债务,肯定非常困难”。 出路何在 川渝地方债务化解的路径选择,是中国基层政府生存的一个缩影。 地方债务到底怎么消化?是地方政府自我解决?还是像国有银行商业化改革一样由中央财政“注资”? 目前的朴素逻辑是——如果乡镇政府财政无法承担大量债务,那么乡镇的问题只能通过更高一级的市(区、县)财政来解决;如果市(区、县)财政仍无法负担,只能通过省级财政想办法;当省级财政依旧无能为力时,最后只能靠中央财政来埋单。 博弈在所难免,出路在哪里?在财政部提交十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审议的2005年度政府预算草案中,一项150亿元的支出安排引起了来自基层代表们的普遍关注。 据新华社报道,3月9日,财政部长金人庆披露:中央财政今年计划安排150亿元人民币,力争用3年左右的时间,采取“三奖一补”的办法来缓解县乡财政困难——这是中国实行分税财政体制以来,中央财政预算首次安排预算资金缓解县乡财政困难。 这注定是一次艰难的实验。 人民银行四川分行的一位人士认为这是对农业税取消后引发的相关“后续”问题——比如基层政权运转所需经费能否保持正常增长、村级组织的经费从何而来、农村基层组织的性质和功能会不会发生变化等——的一个“迂回”响应;也有专家对“以奖代补”完全违背了转移支付这一政策的根本功能表示疑虑,认为这可能会导致地方政府行为扭曲。 郭晓鸣所长认为,地方债务是多元化的,没有外界资金进入,解决只能是空话,走过场,“150亿是中央政府解决地方债务重要的一步,至少是一个信号——中央正在从被动变为主动——比如某些因中央政策而导致地方执行带来的债务,就应由中央来出资解决。事实上,这部分所占的比重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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