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议定书谈判中的大国博弈之道

　　本报记者 段晓燕 北京报道

　　下一轮谈判重点

　　《21世纪》：《京都议定书》终于生效了，在2012年之前的第一阶段，中国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且没有减排目标，但大家比较关注，2012年之后的协议谈判中，中国是否还 能够享受这些优越的条件？

　　高风：在下一轮的谈判中，是否能以发展中国家加入条约，这不是个问题，中国肯定坚持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但是否是发展中国家，并不能阻挡外界社会对中国提出减排目标的要求，这是在新一轮谈判中，中国、印度、巴西、南非这几个发展较快、排放量也较大的发展中国家都面临共同的问题。尤其是中国，排量已经是世界第二了，必将会被推到风尖浪口。

　　《21世纪》：那中国在谈判中岂不是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

　　高风：其实在谈判中，中国还是处于比较有利的局面的。因为中国政府非常重视这个问题。比如，在去年年底，国务院正式批准了我国的能源战略，其中，对于中长期的节能和可持续能源发展战略作了非常明确的规定。今年上半年，还有可能公布一个对我国气候发展战略方面的规定，另外，今年上半年还将公布《可再生能源法》。而且，新一届政府提出的“科学发展观”以及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在国际社会都引起了非常大的影响，这都表示了中国政府的重视，并且，很切实地说明了中国在对这个问题采取行动。这对我们在谈判中，是非常有利的一面。

　　《21世纪》：第二阶段的周期是否还是5年(2013-2017)？

　　高风：这个不一定。在第一阶段谈判中，周期是设定了5年，即从2008-2012年计算。但是，各国对这个周期设定的反馈并不一致，许多欧洲的经济学家表示，5年的周期设定太短，不便于进行一些大型的、投资回报期较长的投资项目的测算，比如电厂、核电厂，生命周期高达几十年，在计算排量的时候，5年周期的规定这一类投资项目的测算和评估来说就不是很合理，所以，可能有国家提出要将周期延长。但这个问题在谈判中是个细节问题，比较容易处理。

　　《21世纪》：在下一阶段谈判中，您最想达成的谈判目标是什么？或者说，您预期谈判最理想的结果是怎样的。

　　高风：我觉得除了之前谈到的那几个方面之外，最为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有效的且比较长期的关于气候和能源问题的技术开发与转让的协议，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如何向发展中国家输出技术，帮助发展中国家改善气候，提高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提高能源利用率，建立一套长期合作的体系。我们比较希望能够就这个问题签署专门的协议，至少，在新一轮的协议中，要将这个问题明确地作为一个重点写入条约中，这样，第二轮谈判才能算是取得了真正的效果。

　　《21世纪》：那么，怎样的协议才是比较有效的？

　　高风：这是目前我们最大的瓶颈。我们正在和各个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专家进行协商，看看能否提出一个比较成型的方案。我们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国家和专家参与这件事情。

　　《21世纪》：下一阶段的谈判可能会持续多长时间？

　　高风：第一阶段的谈判从1992年就开始了，正式开始谈判是在1995年，用了近三年的时间，到1997年才最后落定。下一阶段谈判比较复杂，应该会比第一阶段耗时更长。

　　大国博弈之道

　　《21世纪》：在您看来，在下一阶段世界气候合作的框架协议谈判中，哪些因素将会左右谈判的进行？

　　高风：最关键的是美国的态度。在上一轮的谈判中，是美国副总统戈尔负责，那是美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环保主义总统。但现在共和党执政，目前看不清楚美国的最终态度会怎样。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布什政府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如果美国最后对谈判结果不够积极的话，美国的态度也会成为其他国家，当然也包括中国在内，用来当作谈判的挡箭牌。

　　《21世纪》：欧盟方面呢？

　　高风：欧盟应该还是谈判的主要力量，欧盟将继续扮演旗手的角色，将会一如既往地敦促和要求世界各国批准和严格履行气候变化框架协议，当然，欧盟也会采取各种办法，找到各种依据，要求发展中国家也承担减排的义务。

　　《21世纪》：其他的主要力量，比如“伞形联盟”(美国、日本、加拿大)呢？

　　高风：这些国家之间有一致对外的共同利益点，但是内部也有一定的分歧。比如，在要求发展中国家也承担减排义务方面，这些国家的声音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在这些国家之间，每个国家已经承担怎样的义务，承担多少排放目标，那还是有内部矛盾的。而且，伞形联盟和欧盟国家的角色不太一样，不像欧洲国家那样激进。但是，由于伞形联盟的成员国无论在排放量还是减排量方面，都有比较大的比重，所以，如果这些国家拿不定主意，必将影响谈判的最终结果。

　　《21世纪》：那么，在发展中国家中，对新一轮谈判的基本姿态是否保持一致呢？

　　高风：代表发展中国家的“77国集团”也分为几股小的力量，一是欧佩克国家联盟，有几十个国家成员，欧佩克是坚决反对发展中国家承担减排义务的；一是小岛国联盟，也有几十个国家组成，他们主张各国包括发展中国家，都应当承担减排义务；还有最不发达国联盟，也有几十个国家；除了巴西之外的拉美国家只对碳汇问题进行关注。所以，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态度也有分歧。

　　《21世纪》：从您的多次谈判经验来看，大国之间的博弈，应该坚持怎样的原则？

　　高风：其实很简单，首先要明白自己要什么，最想要什么。其次要明白对手想要什么，最想要什么。其他的就是谈判过程中的见招拆招了。

　　气候谈判实质是经济谈判

　　《21世纪》：在《京都议定书》中，有三个灵活履行的原则，联合履行、清洁能源机制和排放贸易。现在很多发达国家为了达到减排目标，都在灵活地利用这些原则，那么，在当时谈判中，这些原则是怎样考虑的？

　　高风：这三个原则主要是美国代表提出来的。这也是从美国国内对二氧化硫排放的做法中衍生出来的，美国代表认为，他们在国内的做法，证明了这是减排中成本最低的措施，所以他们希望推广到国际间的合作中去。所以，你会看到，在《京都协议书》中，也明确地写到，减排要使用于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原则。

　　《21世纪》：正是基于这几个交易原则，有批评者认为，《京都议定书》看起来更像是个贸易条约而不是气候条约，您怎么看？

　　高风：(笑)气候条约谈判的实质就是经济谈判。气候问题源于经济问题，并且上升到政治和外交的高度，但其实质，还是经济问题，解决气候问题，最终还是要用经济手段。

　　《21世纪》：目前国际社会对下一轮的气候谈判问题的关注怎样？

　　高风：非常关注。今年英国将作为东道主，召开8国首脑会议，在这个会议上，气候变化问题和非洲发展问题是主要的议题，而且，布莱尔首相表示，对气候发展问题非常感兴趣，除了8国首脑之外，英国还打算邀请中国、印度、巴西和南非四国首相参加，不仅仅是因为这四个国家是四个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而且，在气候变化方面，在排量和能耗方面，都是发展中国家中的前列。

　　·记者手记·

　　2月16日，由于俄罗斯的最终批准，使得《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一阶段条约《京都议定书》正式生效。从此日开始，《京都议定书》成为国际条约，对缔约国正式产生普遍的约束力，也标志着国际间气候变化合作进入新的历史阶段。

　　按照《京都议定书》中的“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缔约国中发达国家和经济转型国家将要履行具体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温室气体减排目标，在2008-2012年间，排放总量要比1990年平均减少5.2%。

　　早在1998年5月，中国就正式批准了《京都议定书》，在2002年5月，中国又核准了议定书。按照条约规定，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第一阶段不承担二氧化碳减排任务。

　　但第一阶段的排量任务即将到期，新的谈判将于2005年底正式开始。对于2012年之后，各国如何履行气候变化框架条约，各国如何确定责任和义务，将不免有一番新的较量。而作为世界能耗第二大国的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一系列环境和气候问题也变得更为严重，在温室气体排放方面，中国的二氧化碳排量已经高居世界第二，其他温室气体的排放也居世界前列，这必将使中国在即将开始的新一轮的谈判中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挑战。

　　“中国可能会被推向风尖浪口，但面对新的谈判，我们还是很有信心的”，2月18日下午，面对着即将开始的新一轮国家利益博弈，中国参加联合国气候变化公约谈判代表团常务副团长、外交部条约法律司副司长高风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时表示。(段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