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欠民工工资京沪穗三地调查：问题与期待

　　作者：赵刚、魏鹏、孙晨

　　编者按

　　临近春节的火车站，大批返家的农民工成了主流人群，这和往年没有太大的不同。稍有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微笑变得更真实了，因为除了要与家人的团聚之外，到手的工资更 让他们多了一些回家过年的底气。过去的一年，在清欠农民工工资的问题上，社会各界给予了很高的关注，且成效显著。建设部资料显示，至2005年1月初，全国已偿还历年拖欠的农民工工资331亿元，占各地上报拖欠总额的98.4%。其中，天津、黑龙江、上海、海南、浙江等省市建设领域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清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我们选择了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对农民工工资的清欠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有情况好转的真实，也有统计中“游戏”成分的存在。在国家有关部门关于清欠时间表的框架下，我们对2005年依然用“期待”来形容——法律制度的建立、长效机制的形成等，需要决策层有所突破。

　　上海 清欠体系基本确立

　　“钱已经拿到手了，总算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电话那头，季勇的声音有些激动。两年多来，身为江苏南通市第四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简称“南通四建”)副总经理的季勇一直在向上海东部软件园追讨工程款。看来这次能把1200余万元的工程款要回来了。

　　“工程款优先受偿”

　　临近春节，上海市悄然加大了拖欠民工工资案的执行力度。1月31日，季勇等人从上海市一中院执行庭法官手中接过1200余万元的工程款支票。

　　2001年5月，南通四建等3家单位承包了上海东部软件园别墅工程的道路、管线等配套设施工程项目。该批工程于2002年先后竣工，但东部软件园未能如期足额支付工程款项。后经上海仲裁委员会裁决，该公司应支付工程款近2800万元。

　　然而，由于东部软件园建设阵线拉得过长，发生资金链断裂。该公司同时还陷于另外10余件经济纠纷案，债务总额超过4亿元。僧多粥少，南通四建的工程款迟迟得不到落实。

　　“我们也是有脸面的企业，也不想拖欠农民工的工资，但拿不到工程款，我们自己的支付能力确实有限。” 季勇介绍说。最近两年，每到年底，他都要为民工工资的事情犯愁。

　　最后，季勇他们找到了上海一中院，一中院接到执行申请后，立即对东部软件园的财产情况进行全面调查。经查实，该公司有约33.5公顷土地和9万多平方米的建筑物可供执行。

　　执行法官随即启动对土地和建筑物的拍卖程序，今年1月24日，上述土地和房产拍卖成交。

　　考虑到3起案件的工程款主要涉及农民工工资，执行法官以最快速度办妥了相关手续。1月31日，3家公司的老总们终于领到了被拖欠两年之久的工程款。

　　据了解，在上海，享受“工程款优先受偿” 的建筑公司，南通四建并非特例。日前，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工程款优先受偿”的相关规定，要求上海各级法院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优先执行与拖欠民工工资有关的案件。条件允许的，春节前执行到位。确有困难的，要设法给生活困难的申请人先行发放一部分执行款。　

　　快速反应与长效机制

　　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近期，上海市各级劳动保障部门为保障节前不欠薪，已建立起一套全新的快速反应机制。

　　上海市劳动保障部门启动了小企业欠薪保障金制度。对具有欠薪、老板隐匿或企业的确难以支付的小企业，一经查实，劳动保障部门将动用小企业欠薪保障金，先行垫付工人工资。目前，上海市参加欠薪保障金的企业已近 8万家，覆盖员工超过 145万人。

　　据了解，近几年，上海市的建筑民工规模在50万～70万名左右，约占外来人口的七分之一，建筑领域曾经是拖欠民工工资的重灾区。

　　据上海市建委透露，从去年12月18日至今年1月10日，针对民工工资清欠工作，全市开展了大规模的专项检查，6个检查小组对全市建设工程进行了摸底检查，一旦发现拖欠工资问题及时予以解决。目前全市民工工资发放情况处于总体可控状态，上海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的解决率达到98％。近日，上海市数十万建筑民工已开始陆续返乡。

　　但是，上海市建委副主任孙建平介绍，确保民工按时拿到工资，及时解决工资拖欠问题，不能光靠临时突击，关键要辅以长效的机制。

　　据了解，建立信用制度、强化信用手段是上海市化解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问题的第一步。上海市深化、完善了年检“三色通道制度”。去年，上海市有10家存在拖欠民工工资问题的建筑企业，在年检中被纳入“橙色通道”，其中有两家被纳入“红色通道”而吃红牌被罚下场。拖欠民工工资成为建筑企业最不愿碰的“禁区”之一。

　　此外，推行建筑劳务作业交易市场制度，也是上海市从源头上遏制拖欠民工工资问题的重要手段。统计显示，目前上海市因工资被拖欠问题而上访的民工，98％是闲散民工，很多企业在用工时只有口头约定，没有书面合同，当工程施工质量、进度等出现问题时，民工的工资极易被拖欠。建筑业劳务交易市场的建立，有助于从源头上杜绝不规范用工现象。

　　上海市还在探索设立企业民工工资专户制度：用工企业在银行开立建筑民工工资专户，由专门部门监管，定期解款，按时支付，从源头上防止拖欠问题发生。这些新制度有望今年在上海得到全面展开，届时企业想要拖欠民工工资将有很大的风险和难度。

　　广州 实现“零欠薪”的统计方法遭遇质疑

　　据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11月，广州地区已经完成所有历史清欠。然而记者采访时发现，广州在实现“零欠薪”的统计方法上遭到人们的质疑。

　　“两网监控”是清欠工资的法宝

　　“我们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因为我们在预防企业拖欠工资上做足了工作，而不是等有人投诉后才去处理。”广州市劳动保障监察支队队长廖翔达介绍，广州市为清欠民工工资，创造性地实行了“两网监控”。由于监控到位，事前就有效地将拖欠工资苗头扼杀掉。

　　所谓的“两网监控”，即对企业实行工资监控及在基层实行法律监控。

　　广州市天河区在全国率先开创劳动工资监控网络。目前，该市的网上追薪系统已经普及到了街道和镇一级，有些区域甚至达到了社区居委会一级。网上追薪系统，使一些欠薪高发企业得到有效的监控。

　　“要让网上的监控系统真正发挥作用，还在于大量的基层工作。这是第二张网，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廖翔达说，广州市专门聘请了5000多人担任“基层劳动法律保障监督员”。这些基层劳动法律保障监督员的工作，不仅要在区、街道甚至各居委会不断地收集企业支付工资的最新数据，为网上监控提供有效的数据依据，还要在各自管辖的区域内做大量的宣传工作，协调企业与工人之间的劳资纠纷，并协助有关部门查处欠薪企业。

　　由于事先预防到位，与去年年关讨债高峰期相比，欠薪投诉案件下降了40％，因欠薪引起的群体事件下降了18％，清欠效果显著。

　　清欠数据统计方法遭遇质疑

　　从目前的数据显示来看，广州市清欠工作取得了巨大成效。但是，一些正在处理中的棘手案件，让人对“广州地区已经完成所有历史清欠”的统计依据提出了质疑。如某一烂尾工程，据原告称，从1999年完工至今，仍拖欠薪款600万元，由于拖欠时间过长、个中关系复杂，虽曾有国家部门出面调解，但至今仍未解决。据了解，类似的历史遗留案件仍存于建筑行业中。

　　现有的事实与政府统计的数据存在出入，这其中的差异是如何产生的呢﹖

　　廖翔达向记者解释说，目前，政府对清欠历史工资的资料，都是以被欠薪一方到有关部门投诉为准，即有投诉才被统计在内，政府在相应的时间内将所有的投诉案件处理完，就算完成了历史清欠。从这点来说，广州市截止到去年11月份，完成所有的历史清欠的说法，并没有问题。

　　至于在统计中究竟会有多少被遗漏，某建筑装修公司办公室的林主任详细地介绍了该公司的一笔欠薪款：该公司在2003年完成的一项装修工程，由于地产商迟迟未支付款项，导致拖欠工人的这笔工资长达两年之久。由于担心与房地产商关系弄僵，该公司一直都没有向有关部门举报，直到两天前因工人到房地产商处闹事，局面无法控制时，才想到向劳动保障局投诉，经政府部门向房地产商追讨，工人于近日拿到了工资。

　　林主任说，装修公司因未能拿到工程款而拖欠工人工资的现象在行业内是比较普遍的，该公司目前仍有好几项工程款未能追讨回来，其中有2001年积欠下来的1000万元工程款仍在追讨中。

　　而另外一些无法计算的欠薪款，也常常被忽略。廖翔达说，前面所提到的600万元欠薪款，实际上并非全是民工工资，而是工程款，一般建筑行业的工程款中工资只占其中的5％～8％。但因许多建筑企业在雇工时没有按照相关规定与工人签订劳动合同，经常会出现窝工、误工等现象，由于没有相应的雇佣记录，加之有的工程款拖欠时间长，拖欠的工资到底是多少根本没法统计。

　　北京清欠结果确有好转

　　记者通过在北京地区采访发现，今年的清欠结果的确有所好转，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在北京市建筑业管理服务中心的一楼交费大厅，一位北京的承包商告诉记者，“从历年的回款情况来看，我感觉中央重视这事后，2004年的回款是最好的。北京的一些部门给我们回款情况最好，而一些分包、转包的公司就不行了。我们承包商只能努力和人家搞好关系。关系好的拖你几个月还款，关系差的，三五年欠着的都有。 ”

　　“据我们了解，北京市的几大家，如北京市建委、市政工程局、中铁建筑等确实都不存在拖欠民工工资的情况，至少是在我们统计范围之内看不出来他们拖欠民工工资。”北京市统计局人口就业处负责劳动工资问题的一位同志告诉记者。“因为我们统计都是按企业注册地统计，即在北京注册的企业。而且，只有当他们是直接支付工人工资时，才由我们统计。但建筑行业你也知道，很多工程都是转包、分包的，大量分包后的企业都是外地的，不在我们统计之列。至于他们是否拖欠工资，我们无法统计，这要由他们企业注册的当地省市来统计，这是国家的规定。按照我们的数据，2003年，统计在内的整个北京建筑业已经给65万人支付了报酬，平均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的费用是1.6万元，但这里还包括了管理人员的报酬，不单纯是民工的。2004年的统计数据现在还没出来。至于拖欠民工工资的数据到底是多少，我们不可能掌握。”

　　“我们都快整天被民工包围了。现在正有上百个民工在我这讨工钱”，2月2日下午，当记者电话联系北京市建委下属的北京市建筑业管理服务中心办公室主任石向东时，他在电话中显得很着急。但当记者一路奔波赶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楼下几名保安向记者证实，下午确实有数百名民工来到这个坐落于宣武区广外南街甲68号的高大建筑物里“讨要工钱”，“总共来了两拨民工，每拨都有百十号人，都是找石主任、宋主任他们的。不过这些民工都很老实，并没做什么冲动的事，他们来这都是说理的。”至于最后是否解决了问题，保安表示“不清楚”。

　　第二天，记者再次赶到该中心，另一位姓宋的主任告诉记者，民工的事还在处理中。“作为工作人员，这些事再难办，我们也得处理。其实，2004年11月10日，我们就已经彻底清理完了2002年的所有欠款，2003年本市没有欠款，2004年的情况正在统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