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没有绝对自由贸易 中国经济不会拉美化

　　我们要集世界之所长，发展中国的本土经济，所谓拉美化的说法，是对中国国情完全不了解而提出来的。

　　2004年12月19日，“中国纺织业如何迎战后配额时代”高峰论坛在上海举行。一向对经济全球化持乐观态度的龙永图，这次却对纺织业配额取消后过高的市场期望值泼了冷水，他说：“绝对的自由贸易是没有的，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有的只是相对的自由贸易 ，或者更多的自由贸易。”

　　龙永图还给国内的纺织企业提了个醒：“配额取消后，还有关税、绿色壁垒、劳工福利保障调查，等等。”他奉劝这些企业不要对未来中国纺织品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大幅提高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演讲完毕后，龙永图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就入世三年来中国经济面对全球化潮流的现状和未来，用自己惯常的、逻辑清晰的陈述方式发表了自己的独到见解。

　　《外滩》：近几年来，中国已经成为国际资本投资的热土，在外商投资不断增加的情况下，中国经济是否会走上拉美化的道路？

　　龙永图：外商投资对于国家的影响，不在于外资的数量有多少，而在于吸引外资的国家的经济本身是否健康。吸引外资不仅仅是落后国家的事情，发达国家也要吸引外资，美国是吸引外资最多的国家，英国、加拿大，包括过去不太重视外资的日本，现在也在大力招商。前不久，我去日本和韩国，他们就希望我们中国企业能够前去投资。

　　现在有一种说法，既然外汇储备那么多了，为什么还需要外资？其实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外资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资金流向，而是把中国经济和国外的产业连接起来的纽带，如果我们以为资金多了，就可以关起门来自己投资，就是走回到闭关锁国的老路子上去了。

　　小平同志讲过：“我们不能关起门来搞建设。”外资是参与全球化运作的重要形式，从这点上讲，中国目前引进的外资并不算多。

　　目前，外资在中国的投资中并没有占据主导地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重要产业部门，仍然是我们中国自己在投资，所以在加入WTO谈判的时候，我们要求汽车、基础电信等产业的外资比例不能超过50%，就是说即使你有钱，但在最重要的产业部门，我们仍然不让你占主导权，在这些领域里，还是由我们国家自己投资，这就保障了在整个投资格局中，中国自己占据主导的地位。

　　一些大的国企到国外上市，国外的投资者可以分红，得到一些利益。但这些情况跟拉美国家是完全不同的，国家经济的主导权还是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并没有完全依靠外资。外资的引入带来了国外先进的技术、管理和人才，这是我们参与经济全球化的一种重要方式。我们要集世界之所长，发展中国的本土经济，所谓拉美化的说法，是对中国国情完全不了解而提出来的。

　　《外滩》：中国在不断吸引外资的同时，也有一些国内企业开始到海外市场投资并购，最近联想收购IBM的PC业务是这一近程的标志性事件，你是怎样看待国内企业前往海外投资的？

　　龙永图：中国企业到海外去投资，购并其他企业，是中国经济实业不断增强，国内企业不断壮大之后的一个必然的结果，但目前还只能说这仅仅是一种趋势、一个开始，目前阶段还不能过高地估计它的重要性。中国企业大规模走向海外，对国外企业兼并收购，这个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还需要作长期的准备，因为中国在国际市场上具有核心竞争力、具有自己知名品牌的企业还非常少。

　　《外滩》：农业问题是中国政府最重视的领域，也是经济比较脆弱的一个方面。在中国市场不断开放的情况下，如何防止国际市场价格波动对国内农业产生不利影响？

　　龙永图：中国在加入WTO时，对农业的承诺是很少的。我们当时谈判粮食的进口，关税配额量一年最高不超过2000万吨，占中国全年粮食消费量的4%。而且关税配额量不是一定要进口，只有市场需要的时候你才能使用它，实际上入世以来，我们从来没有达到过2000万吨的额度。即使因为国内需要，我们采购了2000万吨，也只不过占整个消费量的4%，而日本的农产品依赖是70%。在农产品问题上，国际市场波动不会对中国国内市场构成太大压力。相反，适当地进口一些农产品，可以调整一下国内的农业生产结构，比如出口附加值较高的蔬菜、水果、养殖品，进口一些粮食。这样的进出口状况对发展经济，在全局上是有积极意义的。

　　《外滩》：在WTO谈判的时候，大家对国外企业、产品冲击国内市场感到非常害怕，但进入WTO之后，发现害怕的是国外企业和国外市场，他们对中国企业和中国的产品的竞争力充满恐惧。

　　龙永图：我曾经谈到过，进入WTO后，我最大的意外就是没有想到中国企业有那么大的市场承受能力。中国人是很聪明的，中国企业的竞争力也是很强的。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国外市场确实存在的对中国产品的恐惧心理，我们要多做工作，多作宣传，消除国际市场的顾虑，尤其要指出中国产品出口对他们经济发展的有利方面。比如纺织品出口，中国的制造商只能获得其中的10%的利润，而国外的品牌提供商要获取35%的利润，其余55%的利润由国外的流通、服务、广告等环节获得，如果对中国出口企业设限，受损害最大的是他们嘛。

　　《外滩》：中国企业在生产链条中获利太少，是不是由于我们中国的劳动力价格定价太低？

　　龙永图：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好好研究一下，我认为是太低了。中国的劳动力价格比美国、日本低20倍，比泰国要低一倍，甚至比印度都低。沿海地区很多地方的财政、税收每年有30%以上的增幅，而民工工资近十年却没有多少变化，这样的发展状况是不正常的，它会制约国内经济的长期发展，前段时间沿海用工企业出现民工荒，就是市场对劳动力价格过低作出的反应。我认为中国的劳动力价格再增加一倍、两倍、三倍，中国企业仍然是有竞争力的。

　　《外滩》：中国经济已经高速增长了20年，你认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还能够持续多少年？

　　龙永图：我认为中国经济还会高速发展较长的时间，具体有多少年我说不好，也许20年，也许30年，因为全球产业向中国转移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确。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每年有上千万人口从农村转移出来，他们会形成新的强大的内需来源。中国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走内需拉动经济发展的道路，不太可能靠出口来作为经济的主要推动力。中国巨大国内市场的优势远远没有发挥出来。在广大农村地区，很多地方还是自给自足式的传统经济，日常工业产品的消费率非常低，而且我们的第三产业也没有充分发展起来，在经济中的比重只有35%，远远没有达到发达国家70%的比例，教育、文化、服务产业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一旦中国的内需市场充分启动，中国经济的发展前景是无限广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