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寓言》自序(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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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 18:31 新浪财经 | ||||||||
震撼于“皮球论”的李川,晚上召集驻村小组开会,似乎有些兴奋,又有些遗憾,他将“皮球论”说与随行人员听。现《福建通讯》常务副主编黄志当时是李川的秘书,他回忆说,“皮球论”让大家为之一惊,这个朴实的农民真的是一语中的。
决意不做“皮球”的随行人员,跟着李川四处找农民聊天,观察并发现他们的困难。 三天后的一个清早,李川随一个有点文化的农民,看了一片橘子林。深秋时节的早晨,微风过后,流动的空气沁人心脾,原本有着诗人气质的李,差点为“橘子红了”而失语。领他上山的农民,并不明白市长为什么高兴起来。他有些沮丧地告诉李,他的橘子不甜,没人买,自己都懒得卖。 “什么原因?”李问。 “哪晓得?”农民摊摊手。 “你学过技术吗?”兼任科技局长的李,下意识地想到农业技术。 “看过书。”农民有些委屈地说:“我都是照书上做的,还是又酸又涩。” “你看的是什么书?”农民支吾了片刻,稍后,他回家翻出一本毛边四卷的旧书: 《柑橘栽培技术指导》。再看编写者: 吉林省科委。 同行的一个小公务员急了:“老乡,东北的气候和我们差异这么大,你哪能用他们的书,指导自己种橘子?!” 那个农民一时瞠目结舌,一副恍然大悟、而后手足无措的模样。 李川很奇怪:“你连死书都愿意看,怎么不问‘活书’农技员?” 农民觉得眼前这位市长真是奇怪:“农技员在哪里?我没见过!” 中午,市长问镇长,你们镇的农业技术推广站呢?你们的农技员平时不指导农民吗?镇长赶紧解释。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市长这才醒悟过来,虽然每个乡镇都有七所八站,农技站其实并不为农民干活。王台镇的农技站长,就是溪后村的挂点干部,依理农民应该很容易见到他。 农民们表示,确实,见到这位站长也不难,可是,见到他的时候,都不太愉快。作为挂点干部,他的要务是“要钱要命”。 几经周折,李才明白,所谓“要钱”,说的是收公粮;所谓“要命”,指的是搞计划生育,劝妇女结扎。两件最不讨人喜欢的事,搁在农技站长身上,农民们几乎忘了他的真正身份。 长期在基层行走的随同人员告诉李川,王台的现象,不是个别,整个延平区,或者说整个南平市,6000余名农技人员,没有几个人真的跟农技打交道。人们还告诉他,非独南平,全中国也大抵如此。要不,中南海的那位高级官员为什么得出“网破,线断,人散”的结论? 事实上,李对农村的科技情状,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之所以兼任南平市的科技局长,就是想提升农村落后的科技水准。显然,南平农村科技的缺位,比他想像的要严重。驻村小组当晚的总结会上,与会者概括了农技人员和农民的关系: 两个循环体,各有各的一套。农技人员写论文写书,评职称,有了高级职称,就为人师表,带徒弟教学生,学生再写论文,评职称,如是往复,就是跟农民没关系。 推延开来,政府涉农部门和农民之间的关系,何尝不是“各干各的”? 有人说,瞧,这就是一只浮在水面的“皮球”。 “必须叫‘皮球’沉下水。”李川问大家,“用什么办法可以让科技人员下乡,直接为农民服务?” 众人面面相觑,间或有小声嘀咕,就是嗓门不够响亮。 李川说话了:“选派科技人员下乡去。” 五年过去了,提起往日,李川觉得似乎有些草率,“那时的心情特别急迫,就是希望农业科技人员这只皮球能够沉到水底”。 市长,同时又兼任着科技局长,他的决定在驻村小组会议上,没有遭遇任何异议。 照中共惯例,大凡举动,总要有个旗号。文件在李川返回后第一周打出旗号:“选派科技人员下村开展科技活动”。略有诗人气质的李川,给首批252名科技干部,起了一个诗意的称谓: “科特派”,全称“科技特派员”。 尽管中共历史上的“特派员”无上光荣,“科特派”帽子却没有几个人愿意戴。市府红头文件的下发,一如掠过一潭死水的微风,兴不起一丝波澜。 首先是相关部门有抵触情绪。临时机构“科特派办公室”收到的一份报名表上,写着一把手局长和司机的名字。 基层乡镇亦有异议。他们担心上面下派干部,要吃,要住,要花钱。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在电话中为难了半天,突然话锋一转,跟科特派办公室说:“来吧,来吧,帮我们从上面争取个把项目,来不来上班都无所谓。” 科技人员本身对此项使命,也不太在意。日后成长为“科特派”中明星级人物的方金妹,乍听之下的反应,是“还不和技术下乡一样,搞个走过场”。 消极因素一一反馈到市府。李川在运用行政力量“强迫”推行的同时,有针对性地给出两项“怀柔”政策: “科特派”带给乡镇的只能是“零负担”,出差等费用均由市府专项资金给予报销; “科特派”下乡后,先前的待遇、工资、职务、职称四不变,唯一可变的,是优先晋级提拔。 1999年2月 26日,南平市的“天安门”前,252名来自市县乡三级的“科特派”,佩带醒目的大红花,听候市府官员作出征前的总动员。李川反复申述一个要点: 你们和过去的工作队不一样,你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科技服务。 似乎厌倦了下派官员的农民,满腹狐疑地接受了他们。浦城一个农民说:“早晨一根竹竿赶出一百来只鸭,晚上一只没回来,科技特派员来了,能让我的鸭子活一半?” 显然,技术在身的“科特派”拯救的鸭子远远不止一半。“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农民们太缺乏科学常识。”南平市科技局副局长张泽华感慨:“科特派早春下乡,夏天还没到,我们就听到底下传来一片叫好声。” 是年秋,张泽华去政和调研,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股份制”。南平市农校的一个“科特派”,见农民不敢跟他学种蘑菇,就自己出钱买原材料,和农民一起入股。这个利益共同体待一季蘑菇长成后,就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张发现,这样的事情不止一起。可“科特派”们说起这事,无一例外地遮遮掩掩。张明白,他们拿着工资,又和农民一起受益,心里不踏实。 李川听了张的汇报,异常兴奋,大呼:“方向,方向。” 几日后,张泽华突然发现李川出现在南平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并再次听到“利益共同体是个方向”的领导意图。 农历新年将至。首批出征的“科特派”,行将服完一年“农技役”,由乡返城。市府尚未作出第二步决策,就陆续收到松溪等县一拨拨农民写来的信,恳请“科特派”再留一年。另有几个“科特派”希望下乡调研的张泽华,转告市委领导,让他们继续把利益共同体做大。 民间社会赋予“科特派”的普遍美誉,传递给决策者一个信号: 他们的第一个“皮球”沉下水了。先前忐忑不安的心,安稳地落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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