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钱塘江：政府监督缺位 1000多村民联名呐喊

　　浙江省环保局的一位工作人员把当前的情况描述为“经济高速发展、环境进一步恶化”

　　本报记者张金发发自杭州

　　12月7日凌晨2时，生活在钱塘江边的渔民邵关通起了床，到江中捕鱼。中午12时，他拿着捕到的鱼到集市上卖。

　　邵关通这样辛苦，但他一天赚不到多少钱，今天他捕了10多斤扁鱼和青鱼，总共卖了20多元。现在是鲻鱼丰收的季节，五六年前的现在，他每天能捕到上百斤的鲻鱼，但现在这只能是回忆，因为鲻鱼已经在钱塘江绝迹三四年了。

　　为什么这些鱼种会绝迹？邵关通有自己的看法。因为每天晚上出航捕鱼，他都能看到沿江的一些企业在偷偷向钱塘江排污。七八年来，江水颜色由蓝变绿，变成了今天的浑黄色。

　　让邵关通不敢想象的是，村里的一些村民纷纷患上癌症，并相继去世，今年就有六七个村民因为癌症先后去世，其中包括一个才25岁刚刚结婚的村民。尽管工业废水、废气并不是致癌的唯一前提，但环境恶化导致癌症增多，这已被医学界普遍接受。

　　邵关通认为，如果沿江企业的污染不能及时得到整治，那么整个钱塘江流域可能将生活在不安之中……

　　带着这些惶惑，邵关通和1000多名村民一起联合署名，给国家环保总局写信，反映钱塘江的污染情况。

    谁糟蹋了“母亲河”？

　　美女坝和观潮城，位于杭州市萧山区南阳镇，是闻名海内外的“观潮胜地”。每年8月中旬，“国际观潮节”都要在这里举办，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都会慕名而来。

　　观潮节期间，江边的江水跟江心的水是一样的，空气也正常；但观潮节过后，这里马上就变了样，江边的水经常成了黑色。

　　这些污染物主要来自沿江而设的南阳经济开发区内的化工企业。该开发区成立于1992年，7年后，南阳镇又报浙江省计经委批准，在该开发区内成立了“精细化工园区”，园区内化工企业相继建成，在给当地政府带来高速的经济增长的同时，也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环境。

　　邵关通是南阳镇坞里村人，他家就在化工园区边上，跟他家有一墙之隔的是航峰金属材料制造有限公司，该公司生产工艺是热镀锌。按照杭州市长热线给坞里村民的短信回复，该企业“污染一定程度的确存在，但局限在厂区，而企业厂房实行封闭式管理，并不至于扩散到厂外，不影响居民生活”。

　　杭州市长热线的表述依据来源于萧山信访局。但记者注意到，当西风或北风吹过时，立刻就会从该企业吹过一阵刺鼻的气味，邵关通及其邻居会立刻被气味笼罩。

　　在采访期间，记者发现，开发区内的明沟里排满了污染物，这些明沟不排往内河，也不排往钱塘江，都是往地下渗。

　　当地群众指出，更多的企业则直接把污水排进了钱塘江里，有的企业24小时排放，有的则在夜幕之中排放，天亮之后则基本停止。

　　12月2日凌晨6时许，记者乘上一艘渔船，开始从钱塘江观潮城上溯，在化工园区旁的七号和四号坝处发现两个黑色的污水“泉”从江中涌出，使钱塘江水分成两种泾渭分明的颜色。而7时30分之后，江面则恢复了平静，“泉”开始消失，那些污染物开始四下消散。

　　当然，向钱塘江排污的化工企业绝不仅仅是南阳开发区的化工企业，如果沿着钱塘江上溯，或者下漂，在三号坝、九号新坝，以及五、六、七等工段，都会发现大量的污水“泉”或者污水从江中涌出，这些排污口分别属于红山农场和河庄镇的辖区。

　　向钱塘江排污的也不只是杭州市萧山区的一些企业，下游的余杭区以及嘉兴市辖区，甚至上游及其支流所经过的区域，也有大量的污染企业在排污，甚至安徽省黄山市的一些企业也在向其支流新安江排污，这使新安江上游的旅游胜地千岛湖的水质受到了威胁。根据浙江省环保局发布的公报，2001年的千岛湖是一类水质，2002年开始则下降为二类。

    污水处理的经济账

　　在每个排污口不远处都会看到一个或者几个化工企业在冒烟生产，但是无论记者走进哪一家企业，他们都不承认那些污水，是自己排放的。

　　到底是哪家企业的排污口？萧山区环保局局长洪秀兰也弄不明白。按照她的说法，这些化工企业大部分都要在企业内安装污水处理装置，污水处理达标的可以自己排放；不达标或没有处理装置的，可以把污水排到污水处理厂，污水是绝对不允许直接向钱塘江排放的。南阳镇有一个污水处理厂，不达标的企业污水可以排到处理厂，由该厂处理后向钱塘江排放。

　　洪秀兰承认区内有个别企业逃脱监管，私排污水和废气，目的就是“节约生产成本”。

　　按照环保局的说法，如果企业把污水交给污水处理厂处理，需要给环保部门交纳一定的费用，费用按照企业的排污量和污水污染程度收取。每含500COD(化学需氧量)的污水收取1.4元，每超过100COD将加收0.6元，依次类推。

　　但污水处理厂化验室的一名工作人员却有不同的说法，她说企业经过初步处理后的污水输给污水处理厂，每吨收费3元，如果不经过初步处理，将每吨收费5元。该厂的设计处理能力是每天2.5万吨污水，是当初根据区内化工企业的排污量确定的，现在每天实际处理污水量仅2000吨左右。

　　“这些企业自己也可以把污水处理后直接排放到钱塘江的，条件是他们要把污水处理达标。但具体达标不达标，不归我们污水处理厂管。”

　　记者在12月1日和2日采访期间，看到污水处理厂的部分设备闲置，中和池正在修理。

　　欣阳三友化工公司目前已经停了三条生产线，只留下一条生产线。一位姓沈的工程师表示，他们企业每天仍有将近1000吨经过初步处理的污水交给污水处理厂，这占了污水处理厂每天吸纳污水总量的一半。果真如此的话，按照环保局提供的最低1.6元每吨的价格，该企业每天就至少需要拿出1600元给污水处理厂，一年下来就需要支付将近60万元。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而在该化工区，欣阳三友目前的规模不过中等，比它大的企业还有很多。

　　按照洪秀兰的说法，环保局的处罚权只限于罚款，罚款权限去年最多只有1万元，今年才提高到3万元；况且环保局作出处罚后，企业可以申请复议，离真正罚款到位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是每两个月被环保局处以最高额3万元的罚款，也是值得的，一年也就是20来万元，还是比上环保设备，或者卖给污水处理厂要省钱！”一位在化工企业工作人员说。

    地方政府监督缺位

　　对于当地私排污水情况的泛滥，南阳镇政府和萧山区环保局及相关部门，都认为私自排放污水的情况只限于个别企业，南阳镇副镇长陆伟认为，化工园区的酸臭空气是正常的，理由是“哪个化工企业能没有味”。

　　据此，南阳镇一些村民直指当地政府监管不力，甚至公开为一些化工企业撑腰。此前，他们曾多次向有关部门举报当地化工企业的污染问题，及对当地居民生活的危害，但始终没有结果。

　　南阳镇副镇长陆伟认为环境恶化的主要责任在萧山区环保局，毕竟乡镇一级政府没有执法权，只有监督权和举报权，具体要处理私自排放的污染企业，要区环保局来出面。

　　化工园区带来的污染问题给镇政府工作带来很多难题，陆伟认为，南阳镇也是“受害者”之一，化工园区是浙江省计经委确定的，有些企业是省里和市里的，大部分产品是出口的颜料，镇上没有从中获得多少利益。相反，为了监督各企业的环保情况，镇上还抽调专人来监督这些企业排污，并多次及时向区环保局举报。

　　洪秀兰的看法与陆伟不同，她认为南阳镇更应该主动承担责任，因为按照国家环境保护法中“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对本辖区内的环境质量负责”的内容，南阳镇政府应该承担责任；而且当初成立化工园区是南阳镇政府主动要求成立，这些企业也是由镇上请人家来办的，当初还允诺一些优惠措施来吸引企业进驻。沿江企业关停困局

　　南阳镇坞里村和赭山街村千人签名信寄出后，引起了国家环保总局的高度重视，限期浙江省作出处理。在浙江省环保局的内部网站上，记者看到了有关信件和要求，国家环保总局要求浙江方面在12月25日前反馈调查结果和处理情况。

　　洪秀兰告诉记者，萧山区环保局已经拿出了对南阳化工园区内企业的详细处理意见，包括针对不同的企业分别实行关停、整改措施。目前，他们已经向萧山区政府打了报告，正在等待政府的批复。

　　在萧山区环保局拿出这个关停整改企业大名单之前，南阳镇于今年4月就向区政府提出了关停转迁区内的化工企业的请示。

　　今年9月，该镇还向区政府打报告，要求对8家化工企业实行2个月的停产整治。

　　洪秀兰觉得要关停任何一家企业必须依法施政，企业只要合法，政府是没有权力让对方随意关停并转的。她认为南阳镇列出的8家企业名单显然不当，要整顿的不能仅仅限于这8家，8家企业大部分都是该区内的小企业，这有失公平。

　　要关停这些污染企业，洪秀兰感觉到了环保工作的难处，3年前，她从萧山区监察局来到环保局工作，她深有感触。

　　“我们环保局没有权力关停那些排污企业，我们只有向区政府建议的权力，但是否能被政府采纳，政府需要考虑多种因素。即使政府决定关停了，但企业自己仍然生产，那么也只能交到法院执行，而当前法院执行难在全国是一个普遍问题，是否能立刻执行也是个未知数，到了企业真正关停的时刻，环境已经受到了很大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