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谈中国入世3周年

　　隆冬的一个上午，在北京中国国际贸易中心高高的办公楼内，记者与原外经贸部副部长、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现任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进行了一场事先没有约定的采访，也可以称之为对话。

　　环球杂志独家专访：龙永图谈中国入世3周年

　　《环球》杂志记者/张毅

　　龙永图太忙了，邀请他出席各类会议的请柬络绎不绝，几乎所有的记者都想采访他。事先没有约定，也没有采访提纲，我直接闯进了他的办公室，采访和交谈是在十分轻松的气氛下进行的。

　　虽然时常在电视上见到龙永图的身影，但面对面，已经有3年多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是那么精神，一头黑发，反映敏捷，语言依然那么犀利。

　　入世3年最大的变化是观念的变化

　　《环球》杂志：您认为入世3年来，中国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中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龙永图：我认为最大的变化是人们观念的变化。

　　首先是树立起规则意识，接受国际上通行的一些基本规则，确保中国的经济法律法规和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和国际通行的做法相一致。入世以来，我们修改了许多法律，比如外贸法和外资法。

　　其次，加强了法律法规方面的透明度。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大量削减了行政审批，取消了很多内部文件，提倡阳光政务，提高政策的透明度，公开透明。

　　第三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证全国贸易政策的统一实施。这些都是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一些基本条件。政策不透明，法律法规不接轨，根本无法参与经济全球化。

　　过渡期不是一个很严谨的概念

　　《环球》杂志：最近许多人都在谈论后过渡期的问题，有人认为后过渡期面临的挑战会比过去3年更严峻，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龙永图：过渡期是我们自己发明的，不是一个很严谨的概念。在入世谈判的时候，我们说有些条款我们做不到，经过争取，对方同意缓几年再执行，于是就有了过渡期的说法。其实，中国的开放过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证券市场和资本市场的开放我们并没有承诺。何时开放，如何开放，完全根据国内的需要来进行。至于后过渡期挑战更加严峻的说法，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经过入世3年的努力，我们正在成为一个成熟的世贸组织成员，只要我们认真做好应对工作，完全可以变挑战为机遇。

　　为汽车工业多争取了一年保护期

　　《环球》杂志：最近几年我们一直在关注入世对中国汽车工业的冲击问题。现在看来，中国汽车工业平稳度过了3年保护期。明年1月1日我们将取消汽车的进口配额许可证管理，估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环球》杂志曾发表了一篇题为《进口轿车风光不再》的文章，从国内的进口汽车市场来分析，普通老百姓不买，政府部门不许买，进口汽车的消费者集中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主要是一些富裕阶层。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龙永图：开放汽车市场是中国入世谈判最为艰苦的一个部分，何时取消进口汽车的配额许可证管理，我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国内有人认为，汽车进口放开的时间越晚越好，至少将汽车进口许可证保留到2010年。但是美国人不同意，他们希望中国在入世的这一天就取消配额许可证管理。当时拼死拼活地争，多争取了1年，争到了5年保护期(从2000年开始)，至2004年底以前继续实行配额许可证管理。前两年一辆汽车的许可证炒到十几万元，现在成了一张废纸。明年取消汽车进口许可证，进口汽车也不会大幅增长，一是市场有限，二是最近几年国内汽车工业发展太快，已经基本可以满足人们的需求。同样档次的汽车，进口车加上关税比国产车贵得多。如果我买车，也会去买10万元左右的国产车。

　　中国商品不能赢家通吃

　　《环球》杂志：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中国的对外贸易环境有所改善。3年间，中国的外贸进出口总额翻了一番。2001年是5100多亿美元，今年前10个月已经达到9200多亿美元，全年超过11000亿没有问题。在外贸快速发展的同时，贸易摩擦也在加剧。最近在西班牙甚至发生了烧鞋事件，是不是我们的外贸增长速度太快了一点？

　　龙永图：西班牙烧鞋事件是一个个案。中国有竞争能力的产品越来越多，外贸发展主流是好的，在发展中出现一些问题也是不可避免的。日本、韩国、我国的台湾省在外贸扩张阶段也曾走过这么一段。但要引起注意，要适当自律，要按照市场经济规律办事，顾及一下出口国的反应。

　　《环球》杂志：从国外回来的人都说，到处可以见到中国货。一方面为中国货进入该国市场感到自豪，一方面又觉得中国货卖的太便宜。多年来，我们一直讲出口商品要“以质取胜”，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在“以量取胜”。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龙永图：今年中国纺织品出口数量可以增长30%，但是出口金额仅仅增长5%。其他许多出口商品也是这样，数量增长远远超过金额的增长。一方面中国人赚的钱太少，另一方面人家也受不了。我们必须顾及到其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要加强自律，要订一个价格约束机制，不能赢家通吃。

　　中国企业恶性竞争是一个顽疾

　　《环球》杂志：以前国内很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国内抬价抢购，国外低价竞销”。什么“蚕茧大战”、“羊绒大战”此起彼伏。十几年过去，国内抬价抢购的现象没有了，但是在国际市场上恶性竞争的事件却层出不穷。国内一家国有电信企业老板讲过一个故事。非洲国家塞拉利昂要上10万线的程控电话系统，英国一家公司报价500美元一线，总计5000万美元。这家国企报价100美元一线，塞拉利昂很高兴，说英国人真坏，还是中国人好。结果国内一家民营企业插了一杠子，报价50美元一线，把生意抢走了。结果塞拉里昂说英国人坏，中国人也不是好东西。您如何看待这样的恶性竞争？

　　龙永图：我们的企业恶性竞争是一个顽疾，多少年一直解决不了。入世时我就讲过要加强行业协会的作用。按照世贸规则，许多事情政府不能做，行业协会又不行，于是就出现了真空。

　　国外的行业协会很有权威，日本的行业协会对于出口企业的市场范围、产品品种、商品价格都有着十分有效的协调机制，尽管内部也有一定的竞争，但决不会自相残杀。

　　建立中国行业协会的权威性

　　《环球》杂志：目前我国的行业协会有几千个，但是有权威性的不多，您认为问题的核心在哪里？

　　龙永图：在市场经济体制下，行业协会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国外一些行业协会有上百年的历史，在业界和社会上都很有权威和影响。我们的行业协会是官办的，成了退下来的老同志安排去处的地方。要建立行业协会的权威性，必须对现有的行业协会进行改革，使之真正成为代表广大企业的行业组织，这样才能有权威性，才能够发挥协调组织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