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俭：不能让人烧我们的鞋

　　特约记者 乐渔

　　2004年9月，西班牙小城埃尔切发生了一起“抵制中(国)货”的骚乱，一些当地的示威者焚烧了价值约800万元人民币的“温州鞋”。他们认为，是物美价廉的中国鞋导致了当地制鞋业的萧条和他们的失业。

　　原中国五矿商会副会长、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仲裁员周世俭对《时代人物周报》说：“我们的鞋不能这样给人家烧!”

　　随着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越来越多，各种贸易摩擦将越来越频繁。“我觉得我们现在在外交上对贸易摩擦的重视程度还不够。‘9.11’之后，布什到中国来和江总书记会面，首先谈的不是反恐，而是美国的转基因大豆出口中国的问题，人家是为自己的企业讨说法来了。而我们总是羞于谈钱。总是谈友谊谈战略合作……保护企业利益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他这样强调。

　　22年反倾销

　　在各种贸易争端中，“反倾销”可谓是最常见的一类。从1979年8月至2004年8月底，世界各国对华反倾销案件累计高达593起，影响了中国几百亿美元的出口。

　　作为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仲裁员，有中国“反倾销第一人”之称的周世俭谈起中国20多年来的反倾销历程，既如数家珍又感慨系之。

　　早在1982年，时任中国驻美国使馆二秘的周世俭第一次参与处理了一起反倾销案件。那是美国商务部受理的、针对中国蘑菇罐头的反倾销诉讼。

　　“什么？嫌我们卖得便宜？便宜还不好吗？”这是当时的粮油进出口公司领导听到周世俭转达美国人“反倾销”诉求的第一反应。

　　“所以要从头给他们讲美国的市场规则，帮助他们请律师、联系美国进口商、收集证据。那个官司我们打赢了。我在使馆期间共打了六起官司，胜负各半。”

　　从此，他与反倾销结下了不解之缘。丰富的实践经验使他很快成为国内一流的反倾销问题专家。

　　1991年，周世俭被聘为外经贸部反倾销领导小组的成员。1997年1月调到中国五矿进出口商会任副会长。

　　“是反倾销工作需要，国外涉及反倾销案件都是民间商会出面组织接洽。”他平淡地解释这一角色的转换。

　　“当时五矿是反倾销的重灾区。中国涉案反倾销案件数的40％、涉案金额的50％都发生在中国五矿化工这个大灾区里面。在商会的6-7年里，我们处理了44起案子，打全胜的18起，而且有两起案子是在45天之内把官司打赢的，都是对美国，一个是柠檬酸，一个是高炉胶。另外虽然没有全胜，但是保住市场的有14起，在44起案子当中加在一起，胜率达到70％。”打赢官司已经成了这些年最让周世俭高兴的事。

　　“从我本人的经历可以说明，只要充分运用WTO的规则，在反倾销案中是可以取胜的。关键是你必须得有一个清醒的大脑，必须得把规则吃透。”

　　善争者胜出

　　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已连续9年成为全球遭受反倾销调查数量最多的国家。新世纪的头四年，年均被诉46.8起，占全部反倾销案总数的16.4%。

　　“今年我估计得50起出头。”周世俭预测，“随着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越来越多，各种贸易摩擦和争端将是家常便饭。最近五年反倾销案将形成高峰，这个高峰要持续20年，一直到2020年。”

　　在中国企业反倾销失败的案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企业不积极应诉造成的。在5月份结案的彩电案中，厦华、康佳两家应诉企业分别被裁定4.35％、11.36%的倾销幅度。而国内其他未应诉企业则被裁定78.45%的倾销幅度。

　　“美国人是崇拜英雄的。你胜了人家就服你。我经常领着我们的企业去美国打官司，和他们的官员、律师都很熟悉，他们也很尊重我。有的律师还和我成了好朋友。我们的文化里有一些不好的东西，胆小怕事，遇上事绕着走。外国没有什么青天大老爷替你主持正义。在西方的法律观念当中，是原告来投诉，原告提供信息。如果被告缺席，原告提供的信息就是裁判的依据(BIA)。”

　　他说，以彩电案为例，按WTO规定，假定接下来的损害裁决结果是我们的彩电企业对美国企业有损害，5年之内，除了厦华、康佳能出口之外，别的企业(被裁定倾销幅度超过20％的)就不能向美国出口。这5年当中所有的未应诉的企业，包括5年内新成立的企业，现在还没出世的中国彩电企业的彩电出口到美国，一样征重税。

　　听起来这就像那则著名的狼和小羊的寓言：狼说你春天骂过我，小羊说：春天我还没出世。狼说：不是你，就是你爸爸！

　　但是规则就是这样无情。5年以后复审，如果复审还翻不过身，再持续5年，可以持续20年。

　　“最让我伤心的是我们的企业不团结。2002年在我们系统内发生一件事：欧盟给予中国南京一家企业市场经济地位。另外一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国内厂商就很不服气，说为什么承认你没有承认我，我要到欧盟去揭发！结果欧盟真的取消了南京厂商的市场经济地位。这就是吴仪副总理批评的那种：耗子扛枪窝里横！”周世俭气得不住摇头。

　　政府企业各尽其力

　　“你知道去年投诉反倾销最多的国家是哪个？不是美国，是印度！”周世俭树起一根手指，“第二名是美国，37起，第三名就是中国，22起，我们后来居上，到去年年底已经是559起反倾销案了。”

　　2003年6月份WTO的统计表明，发展中国家投诉反倾销已经占到了反倾销案总额的40％。

　　“有些小国很不讲理。像墨西哥，有一年起诉中国向它出口的4000多种商品具有倾销行为，要征收1000%以上的关税。结果我们一调查，中国向它出口的商品种类总额不过256种，真是国际笑话！”回忆往事，周世俭仍是心意难平。

　　“我们应该力争市场经济地位。一国一国地尽力争取。这个问题吴仪副总理已经开始跟美国人谈了，温家宝总理向来访的切尼副总统提出美国应该给我们市场经济地位，这就是‘官’要干的。”

　　“其次是我们行业协会和企业要干的。行业要自律，企业当自强。有的企业就是愿意卖低价，你卖的便宜，我卖的比你还便宜，结果授人以柄。我们的进出口商会和工业协会就应当责无旁贷地担起这个责任来。按国家商务部规定，对这几年30种敏感产品出口采取同行业协议价，把主要的进出口企业找来大家商议价格，定下来，大家都同意了，好，写下来，所有的企业代表签字。以后凡是出口的商品低于这个价格，商会不盖章，而到了海关没有章出不去。”

　　周世俭还特别关注中小企业所遇到的问题。因为众多的中小企业是出口贸易的有力支柱，但他们抗风险、反贸易保护的能力明显弱于大企业，更需要政府的有力支持。现在七大进出口商会都成立了小企业办公室，利用外贸发展基金，支持中国小企业出口参展，对中小企业反倾销应诉基金给予补助。但外贸发展基金来源于出口商品的配额招标费，随着入世的承诺，出口招标项目越来越少，外贸发展基金来源也将日益枯竭。他建议仿效美国的方式，在人大内部建立中小企业局，专门负责解决中小企业的问题。

　　“下一回合是纺织品。生产纺织品的小企业更多。取消进口配额之后，今后5年纺织品将是各种贸易保护措施的重灾区，明年就会很明显。”周世俭发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