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林浆纸项目是祸还是福？

　　-本报记者 李银雁 王彧 李强 邹明涛

　　云南是全国四大林区之一，有“中国植物王国”之称，最近有关媒体声称云南大规模发展人工林带动林浆纸一体化会对生态带来严重危机，引起了全国上下的关注。那么，林浆纸项目发展将为云南省带来的究竟是祸还是福？日前，在中国生产力学会和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联合举办的“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发展云南林纸生产力”高层论坛上，与会人士为 云南林纸一体化发展各抒己见。

　　决策：出路在山 希望在山

　　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车志敏认为，云南山区省份和林业资源大省的特点决定了云南发展希望在山，出路在山。

　　据了解，云南94%的面积在山区，60%的土地为林业用地，活立木蓄积量近15亿立方米，占全国的1／10，居全国第3位。云南优越的光、热、水、土等条件非常适宜林木的生长，具有发展林纸产业的巨大潜力。云南曾被国家列为三大纸浆生产基地之一。

　　此外，目前云南有74.3%的人口生活在农村，截至2003年，仍有286万人尚未解决温饱问题，贫困人口大都生活在山区，这些地方土地少，山地多，种植一般农作物经济效益差，适合发展林业。

　　专家们指出，国内外的实践证明，以市场需求为导向，以造纸龙头产业为主体，用资本纽带和经济利益将制浆造纸企业与营造造纸林基地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以纸养林、以林促纸、林纸结合的产业化新格局，可为农民提供稳定、可观的收入。如云景林纸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云景林纸)所在地云南思茅地区景谷县，2003年全县实现林业总产值6.7亿元，占全县国内生产总值的61%，农民人均从林业上获得的收入达510元。林纸产业的发展已成为当地群众增收致富的重要渠道。

　　中国科学院昆明分院院士周俊认为，云南39.4万平方公里土地，承载4500多万人口，山多地少，东部为喀斯特地区，中部地区则是大山脉，主要是由北向南横卧，是国家几条大江、大河的流经地和发源地，人口主要集中在几个坝地，可耕地资源少。他认为，云南正逐步进入人口超载的现状，个别地区已出现了人口超载的现象。要解决这一日益严重的问题，云南也必须大力发展林产工业。

　　为此，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云南省委、省政府领导都把发展林纸产业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在“八五”期间，省委、省政府确定将纸业列为第二步经济发展的四大支柱产业之一，省政府共投入96000万资金，全省新建和技改项目相继开工建设。至1997年全省纸及纸板生产量达到了38.51万吨，成为云南造纸工业发展速度最快的一段历史时期。“九五”期间，云南林纸产业的又一重大举措是国家批准兴建的云景林纸股份有限公司年产6.7万吨商品化学浆建设项目，为云南林纸产业迈向一个更高台阶夯实了基础。新一届省委省政府根据云南林业发展面临的新形势，提出大力发展以林纸产业为首的八大林产业，引进世界造纸巨头金光集团来发展云南林浆纸一体化，云南林浆纸一体化正处于一个加快发展的千载难逢的时机。

　　但是意想不到一场巨大的争论也迎面而来，这场争论与1990年代中期海南大规模发展林浆纸一体化争论有惊人的相似。但是，只不过争论的地点由海南省转移到地处西南边陲的云南省。

　　困境：大资源小产业

　　云南省提出大力发展林纸一体化也基于林产工业现实的困境。

　　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一份题为《云南林纸产业发展研究报告》认为，云南森林资源丰富，但是“大资源、小产业”的特征十分明显。有关人士指出，相对其他省份，云南林纸产业起步早，但发展缓慢，整体水平偏低。2003年全省纸及纸板产量约26.3万吨，木浆产量仅10多万吨，仅占全国的0.6%和0.8%。2003年，该省林业实现总产值174亿元，与广西、福建、浙江等一些省份比较，云南林业对全省国民经济贡献率偏低，林业建设与发展明显滞后于经济发展的需要。

　　究其原因，昆明理工大学教授、云南省造纸工业协会常务副理事长陈克利分析认为：云南省在“八五”和“九五”前期进行有力度的纸浆项目的投入，对纸浆业的发展可谓是作了前所未有的大手笔。然而，政府投入得到的回报是新上四个万吨纸浆投产之日便迎来了停厂关闭之时。云景林纸则由于投资比例严重不合理而成了省里重点照顾对象；相当一部分企业也由于环保治理措施不力、资金短缺或原料供给问题突出而不得不关停并转。省委、省政府力主扶持发展的林纸产业就在1997年之后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全线走入了低谷，还使云南经济发展背上一个包袱，这给致力发展林纸产业的全省上上下下带来思考，以至于在“十五”云南省政府的规划纲要中也见不到“造纸”这两个字。

　　陈克利认为，过去云南投资林纸走过的弯路和失败，至少有两点值得认真反思：

　　一是缺乏投资决策的科学性。“八五”期间云南重点投资了四个万吨纸的木浆造纸厂，按当时还都是云南规模较大的工程项目。由于它们都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通过政府投入运作的产物，又缺乏科学的论证与决策，使得这四个项目建设成之后，赖以生存的原料基地都得不到落实，加上其它一些因素影响与干扰，投入产出比重严重失衡，生产系统配套不到位等问题，四家企业均以停厂关闭而告终。而如果当初把发展的视点放得更高一些，集中资金投资一个有丰富资源基地为依托的纸浆厂，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二是林与纸分离，云南过去所提的林纸产业实际上是造纸企业与林业互为分离的产业，造纸企业仅仅只是利用提供的木材造纸，没有木材就等于停了炊。据了解，1970年代，丽江新华造纸厂就建在浩瀚无边的茂密云南松林之中，当初人们认为，丽江新华造纸厂有用不完的云南松，但是再丰富的森林腹地，也经不起该厂不种林的掠夺性采伐，一个不到万吨级的企业，10年不到，木材资源就告急；“八五”期间云南重点投资的四个万吨级木浆造纸厂远没有已经停产多年的丽江新华造纸厂那么幸运，连基本的木材资源依托问题都没有解决就匆忙上马，结果是可想而知。

　　探索：云景公司开云南林纸产业一体化先河

　　那么，林与纸是不是一组难以调和的矛盾呢？

　　业内人士认为，林纸一体化是西方造纸工业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成熟发展模式。几个造纸工业发达的西方国家，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木材去支撑他们的造纸工业，但是由于他们很好地解决了砍与种的关系，并完备了科学化的营林体系，这些国家并没有因为造纸工业发展而使森林资源减少，其森林覆盖率一直保持在60%。真正做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与经济的良性互动。

　　云南的造纸业正反两面的实践也证明，必须走林浆纸一体化道路，用科学可持续发展的眼光来解决云南经济腾飞、产业发展、生态平衡的难题。

　　在这方面，坐落在云南思茅地区的云景林纸做出了一个示范。云景公司是利用亚行贷款为景谷森林创造永续利用条件而设立的。总规划20万吨浆纸，一期工程规模为10万吨，该项目得到了亚行7700万美元的贷款，其中浆厂工程资金为7576万美元，林业开发资金124万美元。虽然该公司投资比例严重失调、受纸浆大幅降价影响经历了几年的亏损，但云南省对云景林纸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关怀，并为云景配套了100万亩的林基地，从营林、采伐、种树到纸浆的生产形成了一体化的运作机制，完全按西方国家林浆纸一体化模式来运作，打破林纸分离的传统管理模式，开中国林浆纸一体化之先河，在业内引起了极大反响，并催生了国家林纸一体化的政策。

　　云景林纸实行林纸一体化的发展模式，推动了当地林业的可持续性发展。据统计，该公司提高了林农收入，杜绝了毁林开荒，森林覆盖率从1997年的62%提高到2003年的74.7%，林分质量也大大提高。

　　云景林纸董事长王水说，思茅地区是云南省第二大林区，是我国颇具特色的一块绿宝石，但是由于多次失去发展机会，目前人民生活贫困，地方财政不能自给。结果是盗伐和毁林开荒不断发生，坐车从景谷向昆明行驶，看到的就是一幅森林向农业耕作让位的一幅画卷。他认为，要以人为本，森林必须为林区奔小康做出贡献，森林本身才能发展。

　　无疑，只有走林纸一体化，云南的林业才有出路。

　　争论：发展林浆纸一体化是祸还是福

　　林纸一体化是中国造纸业可持续发展的必经之路，也是云南发展林纸工业的现实抉择，但林纸一体化需要强有力的经济实体，需要巨额的投入。

　　2002年9月，对云南林浆纸产业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在金色的九月，云南省人民政府与APP中国在昆明签署协议，引进金光集团APP先进的营林经验和林浆技术，在云南省思茅市建设林浆纸一体化项目。

　　金光集团是印尼最大的财团，总资产达180亿美元，为世界纸业十强之一。早在1992年就开始将印尼林浆纸一体化循环经营模式带入中国，目前金光集团在华总资产超过40亿美元，年生产加工能力逾250万吨，截止到今年5月，造林面积已超过220万亩。金光集团是中国进行大规模的林浆纸一体化实践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由于金光的介入，云南发展林浆纸一体化迈出了坚实有力的步伐。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金光在云南造林直线上升，今年预计达到了60万亩。金光集团计划在云南营造2750万亩的以桉树为主的速生丰产林，意欲打造一个强大的造纸王国。

　　随着林浆纸产业的升温，一场内部的争论也迅速在云南展开。云南发展林浆纸一体化是祸还是福一度成为大家争论的焦点。

　　争论一方认为：中国林业正处于一个以木材生产为主向以生态建设为主的重要的变革和历史性转变时期。在这个历史性转变中，云南因其生物多样性最丰富、重要类群分布最集中，成为全球生物多样性关键地区和生物多样性重点保护的热点地区之一。且又处于六大江河水系的上游或源头，山地面积占全省国土面积的94%，是多山富河的省份，生态环境脆弱、水土流失严重，林业在维护自然生态平衡和国土生态安全中处于不可替代的使命性地位，承担着特殊的功能和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大规模引进外来树种桉树种植，发展林浆纸一体化产业会对云南的生态带来巨大的灾难。西南林学院杨宇明教授说，世界各国种植桉树国家中都有不少学者反对大面积种植桉树，中国种植桉树的历史并不算长，但所造成的生态环境影响特别是生物多样性减少已确实存在，只是不同地区程度不同而已。如在广东雷州半岛、海南等华南热带亚热带平原，这种影响并不显得十分突出，但在山地特别是原有生物多样性较为丰富的热带山地，这种影响尤其明显。

　　争论另一方认为：云南是一个经济尚不发达、贫困面大的边疆地区，生物资源的开发利用是今后相当长时间内云南谋求发展的重要基础。在云南适宜地区扩大林纸基地规模，加快林浆纸一体产业建设则是云南发展林业产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也是云南把山和林的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的重大战略选择。云南发展林浆纸一体化一是有利于充分利用云南丰富的森林资源；二是有利于实现农民脱贫致富；三是有利于推进工业强省战略。据预测，如果2020年纸浆和纸产量分别达到350万吨和300万吨，林纸产业产值将达到300亿元左右，将为云南工业强省作出重大贡献；四是有利于促进云南和周边国家共同发展。据了解，周边国家部分地区由于种种原因毒品问题一直没能很好解决，如果能利用周边国家的资源优势，加快产业化合作进程，在周边国家建设林纸基地，实施毒品替代种植，让当地农民真正得到经济上实惠，以优越的经济效益让农民放弃毒品种植，将有利于促进云南和周边国家共同发展。

　　对争议较大的桉树，绝大多数专家们认为，蓝桉在云南已有百年以上的引种历史，表现很好，至今没有入侵植物王国。此外，桉树还可以抵御“飞机草”，抑制其生长蔓延。据介绍，桉树有940多种，具有不同的用途和适应性，是优良的用材树种，可以生产多种工业用林，尤其是纸浆林，被人们誉为纸浆工业的“绿色黄金”，具有广阔的市场和发展前景。事实证明，大量引进桉树的种植不会给云南的生态环境带来破坏，通过集约经营，生产木材，反而减少其他人工林生产木材的压力，也起到了保护乡土树种天然林生态系统及其所蕴涵的生物多样性，同时推动云南林纸一体化进程。国际热区人工群落与生物多样性协会现代林业委员会会长、西南林学院现代林业工程研究院院长张嘉宾说，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关键在于“科学管理、合理经营”。

　　显然这场争论出发点是好的，从中也可以看出，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呼声日夜高涨和经济建设发展进程不断加快的形势下，云南林业承受着既要保护好又要发展快的前所未有的双重压力。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车志敏说：“大规模发展林纸产业，在云南还是一个新事物。既然是新事物，就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观点和争论。”应该看到争论是一件好事，有利于促进产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但是，也要看到这一争论处理好就会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实现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三赢，处理不好也会贻误发展时机或对生态环境带来严重的破坏。

　　出路：树立科学发展观

　　云南经济出路在山，希望在山，云南林业又承担着保护好生态环境的重大责任，又面临加快经济建设步伐，把林和山的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的巨大压力。对此，中国科学院昆明分院院士周俊说：“云南不是要不要发展林纸产业问题，而是如何发展林纸产业的问题。”

　　如何统筹解决这一现实矛盾，有关人士和专家们认为，必须用科学发展观来指导林纸产业的发展。

　　一是，坚持以纸养林、以林促纸的原则。做大做强林纸产业，应大力发展造纸用原料林基地，建设与纸浆生产规模相匹配的、可永续利用的原料林基地，并通过利用四旁林(路旁林、水旁林、村旁林、房前屋后林)、薪柴替代、自留山造林和非基本农田造林来增加造纸原料，扩大造纸规模。另外造纸用原料林来源也要考虑与天保工程的人工商品林和国家退耕还林工程中的人工林相结合。同时，应通过林纸一体化来延伸林业产业链，提高林产品附加值和林业经济效益，以此来引导激发企业兴建商品林基地、林农植树造林的积极性，形成以纸养林、以林促纸、林纸结合的产业化新格局，实现经济、生态、社会效益的协调统一。

　　二是，坚持科学利用、合理消长的原则。树立现代林业的思想，用新型工业化的理念来经营商品林，实施分类经营，保护好生态公益林，搞活商品林，放开人工林。要辨证看待长与消的关系，在总体上保证长大于消的基础上，在局部地区，短时期内可以通过消大于长来促进整体的长期长大于消，既保证林纸产业所需原料，又保证森林资源的总量增长。

　　三是，坚持兼顾国家、企业、林农三者利益的原则。在发展经济的前提下，国家应加大力度保护生态环境，保持生物多样性，从生态安全性的高度做好林纸产业的规划布局，为林纸产业的发展营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应充分发挥企业积极性，让企业根据市场需要自主发展，让企业自主承担商品林基地建设；同时通过完善相关法律法规，规范林地林木使用权流转来保护林农合法权益。实现林农致富、企业盈利、青山常在的多赢局面。

　　四是，坚持保护与开发相互协调的原则。林纸产业必须与环境协调发展，要对森林资源实行有效管理，在保护中开发、以开发促进保护。一方面要认真搞好林业生态的保护和建设，为云南省乃至全国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强有力的绿色生态屏障；要高度重视环境保护，强化污染防治，大力引进国内外先进的节能降耗技术及循环利用技术来发展云南省林纸产业。另一方面，应大力开发云南省森林资源，做大做强林纸产业，把云南建成中国最好最强的林纸一体化强省，促进云南经济社会的发展。

　　云南省不少人士坦言，在我国，造纸工业的发达地区往往不是森林资源丰富的地区，而是在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山东、浙江、广东、江苏等省，而且是在中国造纸工业一度陷入低潮、云南几乎放弃造纸业的时期，他们义无返顾地倾力扶持与发展而得以快速崛起、成长壮大起来的。目前，造纸工业已经成了它们的支柱产业。这些省份在不太具备造纸资源基础的条件下引领中国的造纸工业，而云南有很好的资源基础却难以发展起来，确实值得云南反省，也确实值得云南高度重视，云南必须坚定不移地走林浆纸一体化发展的道路。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车志敏说：“要抓住机遇，拿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发展烟草产业的胆识和气魄，高起点、规模化、抢占先机，把云南建成中国最好、最强的林纸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