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第一镇调查：“增长至上”遭遇调控之痛

　　浙江省绍兴县杨汛桥镇近年来以其迅猛的发展而备受关注。2003年社会经济综合实力跃居全省乡镇之首，被称为“浙江第一镇”。然而，其支柱产业恰恰是这次中央点名“刹车”的行业。半年多的宏观调控，给杨汛桥带来了什么？记者为此专门赶赴杨汛桥进行采访。

　　发展快速车急遭“点刹”

　　常住人口仅有3万的江南小镇杨汛桥，连连创造了经济奇迹：7家境内外上市公司在资本市场中崛起了“杨汛桥板块”，为国内罕见；去年全镇财政总收入3.97亿元，人均GDP超过8万元，综合实力跃居浙江百强镇的第一名。该镇的经济近几年一直处于高速扩张之中，最近3年每年企业技改投入都超过10亿元。

　　杨汛桥镇政界和企业界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普遍反映，对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感到非常突然”；“也觉察到经济运行中的一些弊端，但没想到‘刹车’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们用“非常困难”来概括这个镇经济发展面临的形势———

　　今年上半年银行收贷总额超过6亿元，一家大型企业就被收贷款3.5亿元。一些建材生产企业特别是扩张项目多的企业反映：“因为我们发展势头猛，过去银行都是‘求’我们贷款。资金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在绍兴县，杨汛桥镇今年计划投资20亿元，上马22个重点技改项目，主要为水泥、家纺等，但80%以上的项目因土地供给紧张难以按期到位。因此，今年上半年全镇技改投入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3%。

　　低水平扩张的隐患，随调控凸显

　　在一连串打击面前，“浙江第一镇”开始找原因，找差距。杨汛桥的干部和企业家普遍谈到，经济增长一路高歌猛进，淡化、掩盖了发展中的缺陷，这次宏观调控，使长期累积的问题得以充分暴露。

　　占杨汛桥工业总产值90%以上的纺织印染、建筑建材和经编家纺行业，以高耗能、低附加值为特征。例如经编家纺行业，每年产量翻番，但产品附加值一直徘徊在5%左右。工业结构的缺陷导致全镇的资源消耗和环境容量均已接近极限。以土地为例，整个杨汛桥只有近7000亩土地可用，而近3年每年用地规模都超过2000亩，按照这种增长方式，全镇将面临无地可用局面。

　　近年来一个令人警惕的苗头是：企业参与市场竞争，拼的不是核心竞争力，而是产能和资金实力，多处布点，圈地上项目。杨汛桥镇在工业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企业，主要是投资扩张型、资源控制型和市场垄断型三种形态。

　　投资扩张型企业进行的是产业的平面转移，例如家纺企业，以同样的设备，再征用土地，进行同样的生产。资源控制型企业在绍兴县内外、浙江省内外布点，控制土地和矿产，企业以每亩几千元的价格就可获得大量土地，有的企业在中西部地区甚至享受到“零地价”的待遇。以经编家纺为主的大企业是市场垄断型企业的典型，这类企业将“量”做大后以价格战略淘汰同类小企业。

　　杨汛桥镇一名干部坦言：“客观分析我镇近几年飞速发展的进程，不是‘发展’而是‘增长’，基本就是扩张，就是把‘量’做大。”

　　镇上最大的企业、以玻璃为主打产品的光宇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冯光成认为：“宏观调控十分必要而且及时。如果不实行宏观调控，实际上大批项目即使上马了也是空的，这就会导致泡沫经济。”

　　该彻底告别“增长至上”主义了

　　面对形势的变化，杨汛桥镇党委政府痛下决心，及时调整思路，全面发展、创新发展的模式初步确立。全面发展，即彻底告别融资之后片面扩张的方式，管理、制度、资本运作全面上台阶。创新发展，即调整产业结构、提升产业层次，逐步实现经济运行与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杨汛桥镇负责人认为：“越是危机四伏，越蕴藏着巨大机遇，宏观调控给杨汛桥带来了更多更好的机遇。”

　　杨汛桥采取了一系列适应性举措，以发挥现有资源的最大效用。通过环保门槛淘汰高消耗、低产出的企业。同时，在规划建设上，要求厂房在2层以上，办公楼在3层以上，以提高土地利用率。全国家纺行业龙头企业裕隆公司就地改造，拆掉旧厂房建造2层以上的“集约厂房”。

　　宏观调控不仅为了控制投资过快增长，更是为了长远健康发展，为此，杨汛桥镇党委政府着力推进产业运作与资本运作相结合，继续推进企业上市。同时还加大科技创新力度，推进技术创新和人力资源开发相结合。引导企业集聚人才，从“物本主义”向“人本主义”转变，企业引进的博士、博士后、专家教授等，为本镇服务2年以上的，由政府出资给予奖励；引导企业深化产业链，例如建筑企业宝业集团，借鉴工业企业的生产方式，将钢构、门窗等实行组合，搞产品配套。

　　通过这些举措，产业的科技含量明显提高，玻璃行业龙头企业光宇集团收缩扩张性项目，提高产品档次和附加值，目前产品向玻璃深加工发展，如开发液晶玻璃、导电玻璃等特种玻璃以及功能性玻璃和科技尖端的超薄玻璃等。杨汛桥还将围绕“块状产业”，实行科研项目的招标，将研发成果贡献给整个“块状经济”，从而提高整个区域经济的研发能力，扩大利润空间。

　　杨汛桥的困境折射了什么

　　发展中的困境，还引发了干部群众的深层思考。近几年来，各地追求区域总量、经济指标的增长，这背后的根源是什么？杨汛桥镇不少干部认为，受考核的影响，地方政府成了这一轮投资热的主要拉动力量。

　　杨汛桥镇一名干部说：“我们很无奈，因为县里要对我们进行考核，今年财政收入要达到多少、工业产值要达到多少，都是硬任务，不能不完成。县、市政府同样无奈，因为上级政府也要对他们考核。”

　　不少企业家也持同样的看法。杨汛桥镇一家大型企业董事长对记者说：“企业作为市场主体，追求利润最大化，哪里有利润和空间就去哪里；地方政府、部门为了政绩，过多介入经济，配置资源，对经济局部过热负有重要责任。”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的一个事实，就是有力的证明：杨汛桥的企业近几年到中西部一些省市考察，当地党委政府给予企业超乎寻常的“礼遇”，诸如警车开道、党政首脑全程陪同等等，还给出低地价等各种优惠条件，千方百计吸引企业到当地投资上项目。至于项目是否符合当地实际、能否造成污染，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采访中，杨汛桥镇干部群众表示：期待更深层次的政府领域改革尽快跟上，使基层政府树立新型政绩观和科学发展观。(记者 孙金霞 沈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