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本重生？

　　我们之所以期待铁本项目的结局，不仅仅因为这是一个计划投资达100多亿元的大项目，更因为这个结局将使铁本在宏观调控中所具有的标本意义变得更加完整

　　- 文/本刊记者 张邦松

　　江苏省常州市，这个北倚长江、南濒太湖之地自古就有“三吴重镇，八邑名都”之 称，然而，这个著名的旅游城市最近一次受到全国广泛关注，却是缘于一家民营钢铁企业——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戏剧性的命运。

　　今年4月，这家存在诸多违法违规行为的企业成为“盲目投资”的典型被公之于众。设计产能达到800万吨钢铁的新厂区建设戛然而止，同时中止的，还有这个企业创始人戴国芳扩张的野心和围绕这个宏伟的炼钢计划运转的巨大资金链条。这个事件的大背景，是国家正在实行的旨在防止经济过热的宏观调控，而钢铁业被认为是严重过热的行业之一。

　　然而，这应该不是铁本故事的结局。种种迹象表明，受到重创的铁本可能会以另外一种状态延续自己的生命。具体会是怎样一种状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因此下任何断言都显得过早。

　　但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结局，不仅仅因为这是一个计划投资达100多亿元的大项目，更因为这个结局将使铁本在宏观调控中所具有的标本意义变得更加完整。

　　如何完成宏观调控下的善后工作，这个令中国政府在历次宏观调控中倍感头疼的问题，是否会在铁本身上找到答案？

　　缓期执行的破产

　　8月底一个闷热的上午，《法人》记者来到已经停建几个月的铁本临江钢铁基地(即铁本新厂区)。

　　要进入厂区，首先要经过一个临时搭建的岗哨，接着是一段长约三四百米的水泥路，这也是这个偌大的厂区惟一的水泥路。走进铁本新厂区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位于常州市北部新北区、占地9000多亩的厂区安静得出奇。

　　茂盛的野草使原来设计者的规划变得模糊不清，同时也使昆虫的鸣叫取代了原本应该出现的机器轰鸣，成为这里最响亮的声音。

　　如果不是远处已建好的高炉和厂房，你很难想象这将会成为一个钢铁厂。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才能走到这些建筑面前，因为在这片暂时废弃的大工地，很难找到交通工具——除了偶尔出现的保安骑着的摩托车。

　　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尖刻，但这里或许真的是工厂云集的常州市新北区最具有野趣的地方。

　　这个厂区尚有人气的地方，是位于那段水泥路边上的铁本指挥中心，但这个原本供铁本高层办公的地方，现在住得最多的是保安。

　　“这些保安是前几天刚换的。”一位当地人告诉记者，原来的保安是铁本派的，现在的保安则是常州市武进区派的。在他看来，这次换人也许另有深意。

　　偶尔会有一两个保安出来巡逻，他们发出的声音反而让空旷的厂区显得更加安静。

　　实际上，整个铁本都处在这样一种异样的安静之中。

　　在铁本指挥中心二楼的墙上，记者看到了两张常州市武进区人民法院的公告。其中一张写着：“债权人中国银行常州分行申请债务人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企业法人破产还债一案，本院已经立案受理。在此期间，全体职工应坚守岗位，保护好企业财产，不得擅离职守……”另一张名为(2004)武破字第4-1号公告则表示“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定于二零零四年九月十五号上午9时30分在武进区湖塘镇阳湖大厦会场召开”。

　　两份公告的发布时间同为5月8日，而这一天正是铁本命运的分界线。

　　铁本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顾志玉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5月8号，就在铁本老厂区指挥中心开了一个破产和解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武进区法院的法官、与铁本有债务关系的常州各银行负责人和铁本几乎全部的中层以上干部。“会议时间不长，主要内容是由武进区人民法院宣读破产通知。”顾志玉向《法人》记者回忆道：“当时有很多警察，目的是保护群众，防止发生意外。”

　　历史也许会证明，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破产案。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这次破产采用进入破产程序，而不是直接进入破产清算，让生产经营保持正常，同时把资产状况弄清，最终采取债权人和债务人和解的模式。“对民营企业来说，这种破产模式是全国第一家，是在特殊情况下采取的特殊办法。”常州市经贸委经济运行处处长张志强对《法人》说。

　　据张志强介绍，一般情况下，破产就是直接进入清算，但现在是先进入一个破产程序，还有可能进入一个为期两年的整顿期，如果债权人和债务人达成和解，大家同意企业通过二年的整顿期，把企业的情况扭转过来，还可以申请撤销破产。

　　在宣布进入破产程序的同时，由铁本、常州市政府共同成立了监管组，对铁本(包括新旧厂区)的生产经营活动进行监管。“由政府出面组成监管组，可以使债权人更安心一点。”张志强说。

　　但是，顾志玉对这个“监管组”有不同的理解。“名为监管，实为接管，铁本的人还在，但决定权在政府手里。”他告诉《法人》，监管组陆续来了几个政府背景的人，包括铁本老厂所在的东安镇党委书记蒋建文和晚些时候来的张志强，“在开会的时候，都称他们为总经理”。

　　在戴国芳入狱前，曾委托他的娘舅蒋锡生来管理铁本事务，但是包括蒋锡生、顾志玉在内的铁本旧臣已没有什么实权，“决定权都在政府手里”。顾一再强调。

　　“上面给我的任务就是稳定，把这个企业带到破产整顿期，现在经过两个多月的工作，企业的局面基本扭转过来了，市场上的信誉、诚信都逐渐恢复了。”张志强表示。

　　成本高昂的等待

　　张志强这话，是针对铁本老厂区说的，但新厂区的情况就远没有这么乐观了。

　　自3月21日铁本新区全面停工至今，已过了整整5个月。作为一个在建的大型项目，这样长时间停工造成的损失是不难想象的。

　　据了解，铁本工程共开工建设了6个高炉，其中两座已经到顶，一座完成了2/3，三座完成了1/3。中国第十九冶金建设公司上海铁本项目工程部总工程师张泽祥告诉《法人》，他们负责建设的3号和4号炉已基本建成，原定6月份完工，但现在一切都已搁置下来。

　　“工期拖得太长了，现场的设施、材料有被盗的风险，而且一些半成品已经锈蚀严重，可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有些混凝土结构钢筋露在外面，再锈蚀几个月就锈断了，今后没法再返工。”张泽祥不无忧虑地说。

　　他估计，如果就此闲置，光他们建设的两座炉子损失就会在2至3亿元之间。同时，施工单位也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建设高峰期我们投入的人力有800多人，六座炉子由二冶、一冶和十九冶来施工，三家承担的是高炉和炼钢的主体单位，和我们一样，停工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也很大。”张泽祥说。据张介绍，此次他们对武进区人民法院申报的债权是1300多万，其中包括工程款700多万，几个月来的损失费接近300万，吊车的退偿费140万等等。

　　5月12日，铁本公司正式向常州市人民政府递交了《关于铁本新区工程现状和请求尽快整改的紧急报告》。这份紧急报告将新厂区的工程现状分为6个部分，一是钢筋锈蚀，一部分施工单位拆卸了模板，导致绑扎好的钢筋下挠严重，不及时复位浇筑砼，日后势必报废重建；二是未完工的建筑，存在安全隐患；三是价格昂贵的机电设备不及时安装，有报废的可能；四是炉内耐材没有防雨措施，以及耐火库的耐材也因漏雨而报废，这些报废损失将达5000万；五是已安装在炉体上的冷却设备正受到鸟类的侵占，会造成水管的堵塞；六是许多设备和构件长期浸泡在水中。

　　同时，这份报告还指出，如果在建项目停建3个月，按平均每月需付息1700万元计算，三个月共需支付银行贷款利息5100万元；机械设备台班费用每天23.5万元，三个月合计2115万元；建设待工期人工工资每天2.5万元，三个月合计225万元。共计约7440万元损失。

　　而实际上，现在铁本项目已经停工整整5个月了。“现在还没有复工的可能，一切要等到9月15日第一次债权人大会后，再作打算。”张志强表示。

　　这么漫长的等待，无论是对于铁本还是它的债权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但是，所有的等待都有结束的一天。

　　9月15日

　　9月15日，或许将成为铁本命运的另一个转折点。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将使铁本的资产状况水落石出，这可能会让铁本的未来变得更加清晰。

　　“老板走了以后，很多债主要来封存铁本的账户、铁本的资产，生产经营无法正常进行。政府提出先对铁本的债权债务进行清理，到9月15号债权债务清理结束再算账，在此之前应保持铁本生产经营的稳定。”顾志玉对《法人》说。

　　据了解，铁本债权人登记工作已接近尾声，铁本的上千家债权人基本都已在武进区人民法院进行了登记。“目前具体的数字还在统计之中，不便对外透露。”武进区法院的一位人士对《法人》说。

　　不仅仅是法院，同样在为这一天做出努力的还有戴国芳委托的铁本管理人——蒋锡生。

　　记者见到蒋锡生时，他正淹没在几堆厚厚的文件之中。这些文件是铁本债权人的债权申请材料。蒋要做的就是打开这些印有武进区法院的牛皮纸信封，然后对债权人的申请进行核实，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意味深长的是，在蒋处理这些文件的过程中，有一个人始终在他身边，形影不离。“他就是蒋建文，东安镇党委书记。”一位铁本员工告诉记者。

　　“现在可以说很多情况都要等到9月15号，在那个时候是不是会达成一些共识，我心里没底。”张志强语气间显得并不乐观：“因为全国各地有几千家与铁本公司有债权债务关系的企业，百人有百条心，到时候是否能达成统一的意见很难说。”

　　“关键是有几块资产有比较大的弹性，可以这么认定也可以那么认定，现在相关方面正在洽谈。”张说。

　　他告诉《法人》，现在铁本主要的债权债务都在江边(新厂区)，估计有几十个亿。4月25日，铁本公司编制的一份报告称，铁本公司临江钢铁基地至3月底，已累计支付建设资金28.03亿元，欠付各类资金12.03亿元；东安老厂现有固定资产11亿元。

　　而作为铁本最大的债权人的几家当地银行，对于9月15日的结果也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根据已经公布的数据，截至今年3月15日，共有6家金融机构向铁本公司及其关联企业提供授信43.4028亿元。其中，中国银行常州分行25.7208亿元，农业银行常州分行10.3106亿元，建设银行常州分行6.5608亿元，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南京分行5000万元，广东发展银行3000万元，常州武进农村信用联社105万元。

　　“我估计很多债权人都是愿意和解的，否则他们的损失可能更大。”顾志玉说。

　　紧锣密鼓寻找重组方

　　对于解决铁本问题来说，完成债权债务清理只是一个铺垫。真正决定铁本未来命运的，是正在酝酿之中的重组计划。

　　常州市委宣传部的高威告诉《法人》，关于铁本的重组计划7月份就上报国家发改委了，但现在重组的方案还不能对外公布。“对铁本项目的资产进行重组、尽量减少损失是国务院提出的一个明确要求，最后拟定的重组方案也将会上报到国家有关部门审批。”常州市一位政府官员强调。

　　据悉重组方案首先会对整个工程项目进行缩减。缩减后新厂的规模将从800万吨钢铁缩减为400万吨，调整项目建成投产后立即关闭东安老厂。缩减调整后的工程项目，静态投资73.12亿元，比此前的105.9亿元，减少了32.78亿元。

　　对于尚未施工的1641亩土地，当地官员明确表示，将对其进行复耕，原来这块地的农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回来种。　

　　与此同时，寻找重组方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据张志强透露，政府正在加紧与重组方关于重组问题的沟通、洽谈，由于涉及的金额非常大，涉及的合同也非常多，所以各方正在加紧工作，甚至连休息日都没有。

　　江苏省常州市常务副市长俞志平也于前期向外界表示，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是对已经上马的项目进行重组，目前常州市政府正在研究重组方案。他表示，要“选择一些有资金实力的、有管理经验的、能够促进冶金业产品结构调整的企业来重组。”

　　当初有媒体报道常州有几家民营企业要参与重组，但是张志强告诉《法人》这是不实之说：“重组对资本金有很高的要求，要求有40％的资本金，一百个亿的项目，就要求有40个亿的资本金，20个民营企业也凑不齐这么多钱，应该是国内的大型钢铁企业来重组。”

　　“比较有希望的是宝钢、江苏南钢和华润旗下的江苏锡钢集团。”顾志玉说，“现在南钢稍微领先一点，但项目是不是会给他们，也很难说”。

　　据一直关注事态进展的十九冶总工程师张泽祥透露，8月10号左右，南钢给国务院报了个东西，提出了他们的重组计划。

　　据了解，南钢此次重组准备把产能定在600万吨左右。“第一方案是搞400万的，但他们看到四个炉子差不多已经建好，就适当提高了产能，因为三座炉子就能到达400万吨。”张泽祥说。

　　“各方面都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但到底行不行，怎么搞，国家要说这句话，下面才好操作。”张志强说。他认为国家从减少损失，发展民营经济这样一个角度来讲，可能最终还是会认可这个方案，但是国家还是在强调做好宏观调控，可能不是马上就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说法。

　　“关键是时机，什么时候说这个话，因为这个有示范效应，这个事情的处理对国家的宏观调控和钢铁行业的发展都是一个信号。”他说。

　　《法人》杂志系列报道：

　　总述：宏观调控下的善后之途

　　一家新疆钢企调控下的生存之道

　　市场手段取代行政手段 破解宏观调控善后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