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挥之不去的梦魇 清水塘污染治理困局调查

　　早报特派记者 周浩 发自湖南株洲

　　“株洲成为湖南省惟一进入‘十大污染城市’的地区，清水塘是作了‘贡献’的。”7月21日下午3点，株洲市环保局局长文铁军在记者面前猛地吸了一口烟，“我当了这三年的环保局长，起码有两年半的时间是在为清水塘工作。”

　　环保局工作人员说，局里80%的文件的标题上都会有“清水塘”，在某种程度上，清水塘就是环保局工作的全部。而文铁军桌上报批的项目中，几乎每一个企业都在清水塘。

　　清水塘，这个听上去山青水秀的名字，现在却成了株洲挥之不去的梦魇。

　　清水塘：三四五六七八九

　　清水塘坐落在株洲北区的石峰区，面积仅有10平方公里，却有210家排污企业，而这些企业又都以冶金、化工、建材、机械为主，重工业产生的巨大污染让株洲尝尽苦头。

　　接受采访的每个人提到清水塘的污染，都会大诉苦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相关人士介绍，“一五”和“二五”建设期间，国家在株洲布了几个大的项目，由于当时没考虑到要在这里建一个城市，所以这些企业都是散点式、村落式布局，株洲车辆厂、南方动力机械公司、株洲冶炼厂等国家大型企业，当时散落在现在株洲城区的各处。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株洲从一个7000人的集镇逐步扩展成一个地级市，而这些大型企业也慢慢聚集，清水塘就成为这些企业的去处。

　　文铁军说：“当时选址的时候，考虑到清水塘在长沙和湘潭的下风向，对这两个重点城市的空气没有影响，水位上在长沙和湘潭的上游，交通上比较方便。”

　　而现在，清水塘却成为长沙、湘潭和株洲的污染总源头，其水污染对下游的长沙、湘潭有影响，空气污染则影响到了整个株洲市区。

　　今年5月28日，株洲市长颜石生在“株洲清水塘环境污染综合整治综合大会”上用“3、4、5、6、7、8、9”来形容清水塘，2003年该区域实现工业总产值79亿元，约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30%；区域空气污染负荷占全市城区的40%；消耗工业燃煤200万吨，占全市工业燃煤量的50%；排放污水5000多万吨，占全市工业废水排放量的70%多；排放二氧化硫7万多吨，占全市工业废气排放量的80%，排放汞、砷、镉、铅等有毒重金属34万吨，占全市有毒重金属排放的90%以上。

　　清水塘对株洲市工业经济的3分贡献，却付出了4分到9分不等的城市环境污染代价。

　　株洲市环保局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在2003年的365天中，清水塘有306天的空气为三级或劣于三级。在清水塘排污段的湘江霞湾段，断面水质为4类，有时甚至劣于5类，是湘江水质最差断面。

　　而从技术上讲，低于4类水质的水完全净化成本太高，一般只稍加净化用于景观用水。

　　株洲市环保局宣教科廖伟根说：“清水塘工业区曾经在全国五百个工业区污染情况中排名靠前，是湖南污染最严重的地区。”

　　然而，在株洲市发展计划委员会一位官员看来，清水塘尽管提供了株洲70%的污染，却没有为株洲的经济留下太多，由于清水塘内的大型企业全部是部属或省属企业，他们的利税上缴到国家或者湖南省，株洲得不到太多的实惠。

　　“我们为全国做了贡献，污染却留在了自己的家园。”这位官员说。

　　治污资金瓶颈

　　在文铁军看来，清水塘污染一直在治理，“清水塘原先每年排出的污水总量是1亿2千万吨，这几年治理之后，每年排放量下降到了5000万吨。重金属污染大幅度下降，汞、镉还是不稳定，但已经下降了70%-80%，清水塘地区本来有各种各样的难闻气味，现在已经缓解很多。”

　　当地老百姓告诉记者，以前清水塘有几条五颜六色的龙，红龙是株洲火电站煤灰直接排入湘江后形成的滚滚“红流”，而天上则是白烟、黄烟、黑烟相互交织形成的数条巨龙。现在，株洲火电站的煤灰通过专线接到一个处理厂，经处理后再排入湘江，天上的白龙、黄龙、黑龙也“细”了一些。

　　尽管如此，清水塘的环境却没有得到本质改观———“只是几家大的国有企业做了一点技术处理而已”。

　　株洲市市长颜石生曾表示，宁愿经济不发展，也一定要把清水塘的污染治理好。

　　然而，摆在株洲市政府面前的最大问题是钱。

　　廖伟根告诉记者，从“七五”到“十五”的前三年，清水塘环境整治共投入了10亿元，但对于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来说，“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

　　霞湾污水处理厂是清水塘内唯一的污水处理厂，负责处理株洲冶炼厂、湘江氮肥厂、株洲化工厂、株洲农药厂和株洲玻璃厂等企业的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但投产2年多来，该污水处理厂一直开开停停，根本原因就是运转资金不足。

　　就在霞湾污水处理厂外的一条小河边，聚集了数十家个体冶金、化工、水泥和砖窑企业，由于各企业排污段不同，2公里的河面起初呈现灰绿色，接着变成黄色、又变成黑色，最后变成红色流入湘江。

　　按照株洲市的最新规划，清水塘要在2007年基本达到整治“挂花”要求，符合国家环保模范城市的标准，到2010年，区域内工业企业污染物要全面达标排放。而要实现这一规划，需要100亿元资金。

　　这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可供比照的数据是，株洲市目前的年财政收入只有28亿元。

　　“化缘”成了株洲市解决清水塘问题的惟一途径，文铁军说：“现在只能是市里和企业都出一点，并通过老工业区环境治理资金、国债资金和市场运作等多渠道筹集资金。”

　　　株洲列入“十大污染城市”后的7月15日，株洲市发展计划委发布的资料显示，在一期规划中，清水塘工业区环境治理项目总投资59951万元，其中企业自筹19358万元，银行贷款15593万元，申请国家专项资金25000万元。资金主要流向株洲冶炼厂和株洲化工集团公司这两家大型部属和省属企业。

　　而在发展计划委一位官员看来，湘江下游的长沙和湘潭也应该为清水塘治理出力，“他们总是抱怨我们排污，每年人大议案和政协提案一大堆。事实上，这些企业特别是电厂也一直为长沙、湘潭出力，如果要‘多赢’，就要齐心协力。”

　　国有企业治污难

　　尽管株洲冶炼厂和株洲化工集团公司的环境综合治理得到株洲市政府部门的政策倾斜，但这两个大型国有企业仍然是清水塘环境治理的“硬骨头”。

　　“这两个企业占了清水塘污染的一大块，但他们级别太高，石峰区管不了他们。”清水塘所在石峰区委宣传部办公室张主任说。另一方面，企业的排污费交到了省市两级环保局，石峰区拿不到什么钱，按照“谁收费，谁负责”的原则，石峰区对这两家企业似乎没什么义务。

　　文铁军也表示，清水塘的问题，某种程度上首先是株冶和株化的问题，小企业好解决，最多关掉，但这些大型国有企业改制尚未到位，人员多，本身的问题就比较多，在环保上投资困难重重。

　　在湖南省今年6月30日公布的第七批环境污染限期治理项目中，株冶和株化的多个项目赫然名列其中。

　　株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说，株冶最大的问题是废气排放，但目前已经运作的株冶锌I污染处理系统本身有很多问题，烟气得不到妥善处理，不得不实行限产压产。而未来的锌Ⅱ污染处理系统到现在也没有成熟方案，而且预期投资达到1个多亿，株冶自己无法承受。

　　株化则因为去年的“曝光”而全国知名，当时，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亲自带队，才把株化“拿下”。

　　“那次真是大快人心，”株洲市环保局一位官员说，长期以来，环保部门拿株化毫无办法，“就算罚它几万块钱，他们都会找上门来。”

　　国家环保总局“拿下”株化的那天正好是9月11日，这起处理行动也被称为株洲环保史上的“9·11”事件。

　　　7月22日下午，记者走进株化厂区，只见白色烟雾长时间笼罩在厂区内，气味十分刺鼻，而赶来上班的工人们却浑然不觉地走过。值勤人员表示，这些烟雾由二氧化硫形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株化一位工作人员称，株化在排气和排水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包括安装电子除尘、污水处理设备等等，“特别是株化旗下的永利化工，一两年内就会达标”。

　　据知情人士透露，永利化工之所以如此重视治污，是因为它一直准备上市，而上市的硬条件之一就是排污要达标。

　　相比较而言，国有企业没有治污的动力。“国有企业的领导都是组织安排，治理污染如果不反映政绩，不反映效益，还不如拿治污的钱发点福利。”

　　提到国有企业，文铁军坦承自己也很头疼。他说，株洲处于酸雨范围内，目前的酸雨频率还在增加，株洲酸雨的一个大的污染源是华银株洲发电有限公司，这是湖南省惟一的一个城中电厂，但是该公司两台新上的大型发电机组到现在都没有安排脱硫，株洲市区二氧化硫的排放量已经达到了8万吨，目前仍呈现出上升趋势。

　　“我们也一直向省里反映，但电厂是大唐集团的，沟通起来真是太困难了。”文铁军很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