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关注》：呼和浩特市贩婴网络追踪

　　两个月之前的一个晚上，两个人贩子被被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警方发现，随即揭开了一个巨大的婴儿贩卖网络。在这个网络当中，既有人贩子，也有医生，更有大量的孩子父母牵涉其中。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她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2004年5月11号，呼和浩特市的几名公安民警在城东塔利村的公路上执行例行的堵卡盘查任务。晚上10点多钟，一辆出租车引起了公交分局岗勤大队三中队中队长乔玉俊的注意 。

　　“那晚他们就把车停在这个位置，车上下来一个男子，大约有40来岁，他出示身份证登记，我问登记几个人，他说两个人。”乔玉俊看到，出租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车内的那名妇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于是乔玉俊进一步对正在登记的那名男子进行查问。“我就问他孩子是谁的，他说是他小姨子的。因为他们登记去北京，我说这么晚去北京抱一个小孩干什么，他说他小姨子不要这个孩子了，送给另外一个小姨子，那个小姨子在北京。”

　　绕来绕去的说法让干警们十分警惕。另外一组盘查乘客的警员过来告诉乔玉龙，包车的费用很高，要1200块。两个人大晚上赶路，就为了送小孩，还花这么多钱打车？

　　乔玉俊到女乘客那里进行盘问，“我就问他媳妇小孩是哪的，她说是她自己生的，要抱到北京看病。”两人的说法完全不一致，这里面显然有文章。民警们马上对两人分别分别进行盘问。很快，两人承认他们是从市里头抱的小孩，准备卖到北京。这个即将被卖掉的孩子是一个女婴，刚出生四五个小时。

　　乔玉俊他们没想到自己发现的是两个人贩子，更没有想到，一起特大贩卖人口案破获由此突破。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取证，内蒙古警方已经查明，涉案的违法犯罪嫌疑人是120人，现在已经抓捕102人，现在已经查明被贩卖的婴儿是76人，已经查明婴儿下落的是49人，其中有在送往过程中死亡的4人。

　　7月17日，记者在呼和浩特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见到了牵出此案的那名妇女，她叫任素彦，是这起特大贩卖人口案中的核心人物。她说，她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咱也不是偷，也不是抢，他乐意给，又是救了一条命，给了不生养的，或者是缺男孩的，缺女孩的，他抚养起来，我说不是挺完美的家庭吗，我是这么想的。”

　　据调查，经任素彦之手，至少有46个婴儿被买卖。但她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懂法，说她在做好事。然而她的丈夫马贵忠尽管只参与过两三次贩卖活动，却能清楚地告诉记者，他们做的是什么。

　　记者：你知道任素彦涉嫌什么犯罪？

　　马贵忠：拐卖妇女儿童罪。我一直认为不是好事，但是咱们从中挣了钱，要不是挣钱，肯定是好事。从中挣了钱就违反了国家政策。

　　按照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条的规定，以出卖为目的，有拐骗、绑架、收买、贩卖、接送、中转妇女、儿童的行为之一的，叫做拐卖妇女、儿童。如果罪名成立，最低要判5年有期徒刑，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任素彦今年44岁，文化程度小学二年级，原籍河北定州，至今无居民身份证，16年前随参军复员的丈夫马贵忠一起来到呼和浩特市，暂住新城区麻花板村，多年来以卖蔬菜水果为生。她自己有个16岁的女儿。

　　在任素彦贩卖人口的行为被警方发现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5月12日，当地警方对她的住所进行了搜查，发现了大量婴儿日用品，以及两张她亲笔写下的婴儿贩卖情况的记录，

　　在这张单据的左边，记录的是联系货源的人，右边记录的是给她联系卖出婴儿的人，中间的钱数是她从中获得的利润。被任素彦登记在这张纸上的有46个婴儿，每名婴儿她的买入价格最高8000元最低800元，卖出价格则是最高15000元最低2200元。每卖一个婴儿，她从中非法获利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最高的一次获利6500元。 “父母要的多就多，父母要的少就少。一般要四五千，七八千就不等。” 据任素彦交待，她自己从中间挣了总共十来万。

　　任素彦说的十来万，仅仅是2003年至今的非法所得。据警方调查，她是从1998年开始大量贩卖婴儿，而那时候任素彦还没有养成记账的习惯。任素彦说，要孩子的人很多，不愁孩子卖不出去。这么多年来，她建立了市场导向的贩卖模式——先有要孩子的找到她，她再去外面找孩子的来源。

　　在直接导致任素彦的恶行败露的那次贩卖活动中，任素彦准备要把孩子卖给北京的一位老乡，这位老乡找她买孩子已经一年多了。“她想要一个女孩，我就找到一个大夫，我说你这里碰上第二胎，或者是私生子不要的，给我抱上，大概是一年还是半年之后，大夫告诉我说有一个，然后我给同学打电话，她让我给她送去，我就坐了一个出租车，结果没走成。”

　　那名被警方当场发现的婴儿，来自呼和浩特市新城区的一个名为“夫妻诊所”地方，联系人是这里的大夫张玉英。记者采访期间，张玉英仍在经营她的诊所，警方并没有对她采取什么措施。

　　今年5月11号早晨，任素彦接到张玉英的电话，说诊所来了一个临产的年轻妇女，产妇不想留这个孩子，愿意把孩子送人。当天晚上8点多，任素彦赶到了张玉英的诊所。“她看了这个娃娃以后，就给产妇1000块钱。我也没有收这个产妇的费用，抱娃娃的说给我800块，包括产费，我就把800块钱装起来了。”

　　就这样，任素彦一共给了产妇1000元，给了医生800元，然后付了1200元的出租车费，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贩卖之路。她原以为十几个小时后就能以5000多元的价格把孩子卖出去，没想到警察抓住了她，终于截断了她的这条贩卖的线路，并摸出了她这条线上的其他参与者。

　　杨桂英和任素彦相识多年，也在呼市以卖水果为生。因为任素彦没有身份证，这些年来，出远门把孩子卖到外地的时候，通常陪着她的就是杨桂英。任素彦和杨桂英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得知婴儿出生的消息呢？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公交分局邢警大队大队长补进忠说：“最重要的就是犯罪嫌疑人从2003年以来对她所犯罪的小孩的记录，通过这个记录我们展开调查，从她记录的反映上看，对这些婴儿的流出大部分都是呼市周边的各种诊所。”

　　记者：一般都是什么医院的大夫？

　　任素彦：就是小门诊，开门诊的。

　　记者：你和这些小门诊的大夫是怎么认识的？

　　任素彦：我骑车子去问，你们这儿有生下来不要的孩子吗？就那么联系上的。

　　记者了解到，在呼和浩特市周边的城乡结合部，80%以上都是外地各旗县的人住在这里，在这里也有众多的个体诊所。来小诊所看病就医的也大多是这些人。在毫沁营乡一家村这条在当地农村比较繁华的小街上，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有三家诊所，其中的一家妇科诊所，曾经与任素彦有过多次来往。这家诊所的大夫 田庆玲说：“不想要的，抚养不起的，有的就给弄，每次也就是100块，买点水果。我也不知道她把孩子卖到了哪里，她都说是自己抚养。”但是任素彦曾经从她的诊所买走过六个婴儿。田庆玲这样的医生不可能不清楚像任素彦这样的人来买孩子是为了什么。

　　不过任素彦和杨桂英这样的人贩子在跟这些小诊所联系的时候，的确都打着自己抱养的名义，目的仅仅是让医生说服那些还没有下定决心卖孩子的父母。

　　此外，他们每次都会付给诊所医生比平时高几倍的接生费，田庆玲联系卖出去6个孩子，而另外一家曾给杨桂英介绍过两个婴儿的医生田凤英获利也不少。

　　记者：给了你多少钱？

　　田凤英：1千。

　　记者：你平时给人家接生多少钱？

　　田凤英：一般的就是两三百，四五百。

　　除了和众多小诊所保持联系，任素彦他们还联络了一些在呼市大医院工作的临时清洁工。“第一次是2002年10月27，她早就跟我说过想给她哥哥抱一个孩子，有一个生下来我就跟她说了，有一个生孩子的，不想要了，你们去看看，我把她找来，他们就商量了。第二次是2003年的4月27日，她又告诉我说她的同学多么有钱，就是不生孩子，想抱一个孩子，后来有一个5斤多重的孩子，大人愿意给，她就抱走了。”按照这位清洁工的说法，每次给任素彦介绍之后，她都会买一些水果或者别的东西给她，平时俩人相处的都挺好。

　　通过这些方式，任素彦在医疗系统，建立了婴儿收购的网络。与此同时，其他和任素彦密切接触的人也开始向她提供信息。高成飞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因为任素彦总用他的车且出手大方，他便开始主动帮着联系婴儿收购。

　　高成飞：后来她那会儿也跟我说了，就是说，你能问一下有没有小孩，不会白让你问的。

　　记者：问一下是什么意思？

　　高成飞：他的意思就是问小孩的来源，有没有亲戚朋友，生了是不是不想抚养了，她说让我给问一下，我说我看吧。

　　经过高成飞，任素彦一共贩卖了3名婴儿，高成飞挣了1900元。之后，高成飞把自己的朋友贾和平、周荣魁也拉到了这条道上。

　　买孩子是一方面，卖孩子是另一方面。那么任素彦又是怎样把孩子卖出去的呢？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公交分局邢警大队大队长补进忠说：“分别以2700元到1万3千元贩卖到河北、陕西、北京。由于这个犯罪集团涉案的人员比较多，成分比较复杂，涉及的地区比较多，所以调查取证比较困难，通过20多天的侦查，这个团伙在短短2年的时间贩卖48个婴儿，犯罪嫌疑人多达100多人。”

　　除了少数直接卖给收养孩子的人家，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由另外的人贩子接收。

　　任素彦：刚开始认识的叫王元东的。

　　记者：这个王元东是哪的人？

　　任素彦：河北沧州的。

　　记者：凡是你抱着的孩子就送到他那儿去？

　　任素彦：不是送他，是他给介绍主家的人。

　　王元东，河北沧州农民，在任素彦贩卖婴儿的链条上，相当于河北地区的销售总代理。他是通过任素彦的合伙人杨桂英介绍，与任素彦相识的。第一次婴儿买卖成功之后，王元东成了当地的名人，想要买孩子的家庭纷纷来找王元东，然后他再通知杨桂英、任素彦送孩子过来销售。

　　就这样，任素彦成功地搭建起一个横跨河北、北京、陕西等多个省市的婴儿贩卖网络。记者在当地采访时发现，被贩卖的这些婴儿的亲生父母主要是周边旗县在呼市打工的人员以及个别未婚女青年和在校大学生。

　　5月11号夜里,被任素彦送往北京贩卖的婴儿，在被警方发现之后很快交还给了他的父母。在呼市水泥厂的家属区一带，记者找到了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霍女士，她和丈夫就是来呼市打工的，他们每月花70块钱租住在水泥厂附近一间狭小的平房里。目前警方也没有对这对抛弃了子女的父母采取什么措施。

　　霍女士告诉记者，丈夫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是单传，他和丈夫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孩，按照他们那儿的计划生育政策，头一胎生女孩的允许生二胎，孩子的爷爷奶奶想要个孙子。所以他们才决定把这个孩子送人。

　　记者：你给她孩子你舍得吗？

　　霍女士：舍不得不行，没办法。她说就是喜欢一个女孩，他自己有儿子了，儿子大了，就想要一个女孩，她岁数大了。她问我要多少钱，我说这东西娃娃不是卖的，你给吧，不给我们不能收，最后他说给你1千块的抚养费，补身体。

　　警方把他们的亲生女儿送回来之后的第五天，霍女士和丈夫又托知近的朋友把孩子送人了。

　　记者：现在孩子去那儿了？

　　霍女士：还在市里头。也是给人家。

　　记者：这次是谁送的？

　　霍女士：这次就是我自己的朋友

　　记者：第二次又送人了，你心里不难受啊

　　霍女士：怎么不难受，哪个不爱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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