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渠:终结“水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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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7月22日 15:13 小康 | |||||||||
漳河的激流在山谷中穿行,6月的天气里,河滩地里高粱已经长到了半米。在南岸属于河南林州市的盘阳村的地里,稀疏地站着几个村民正在锄地,刨掉地里面的卵石和杂草。这个工作繁重而又琐碎。 北岸,河北省涉县白芟村的村民也在收拾着高粱地。
如果个子高一点,就可以从山谷中直接趟水到河的对岸。但这两个村子的人往来却很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还曾经互相视对方为仇敌。 因了政府的力量和一群官员的努力,一场旷日持久的“为水而战”才终于了断,但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红旗渠被炸开了 对于盘阳村原村支书芦建英来说,1992年8月22日,是令他永生难忘的日子。 那一天,林州(当时称林县)的红旗渠自建成后遭到了最大的一次破坏。 当日凌晨三点,白芟村的村民乘夜色渡过漳河,潜到红旗渠总干渠,埋设烈性炸药。芦至今还记得,其中一个炸药包内竟有500斤炸药。 一声巨大的炮响把盘阳村的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能听得出这是爆炸声,依稀还有洪水从山顶奔泻的声音。村民们简单地收拾家当就逃离了家园,有的人甚至连被窝都背了出来。 红旗渠被炸开20多米的口子,渠水以每秒74立方米的水量、90米的落差横扫盘阳村的田野、村庄。全村玉米地悉数被淹,有四五十户家里进了水,有的家里水深达1米,造成损失近千万元。 事发后,村民们纷纷赶到村支书芦建英家里,要找白芟村的人报仇算账。时任林县县长的毛万春(现任许昌市市长)火速赶往盘阳村。两千多村民的愤怒难以压抑:“毛县长,你为啥不让我们和河北人打?”“这事你别管了,我们和他们拼了!” 当时群情激奋,毛万春为了不使事态扩大,保持了克制态度,竭力做安抚工作,向村民保证损失国家一定会赔偿。毛万春在盘阳村整整待了一个星期。“村民们那时整天追着他问什么时候赔?”芦建英说。 国家最终赔给盘阳村113万元,林县出了30万,其余由省市划拨。芦告诉记者,对庄稼地的补偿标准分为好几等,如果一亩地全部被淹掉就补偿500元。曾经有一亩毁坏极为严重的土地被补偿了9500元。 芦建英回忆,村民对赔偿基本感到满意,但是动手炸红旗渠的元凶始终没有得到惩处。他透露,炸渠事件不单单牵涉到白芟村,还和当地的水利部门有干系。“这些问题太复杂了!”芦建英无奈地摇头。 事情持续了四、五个月终于得以解决。在此期间,两个村子之间互相对峙,断绝往来,就连出嫁的女儿都回不了娘家。 事后,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专门成立了漳河上游管理局,作为超越两省局部利益、统一管理漳河上游的主管机关,负责河道管理和分水方案的实施,组织河道的综合开发治理,统一调配漳河水量。 “夺命渠”还是“保命渠”? 2004年4月5日是红旗渠通水40周年的纪念日。据报道,40年来,红旗渠总引水量85亿立方米,历年灌溉面积8000万亩次,增产粮食15.9亿公斤,发电4.7亿千瓦时。红旗渠创效益近17亿元,相当于总投资的23倍。因此,红旗渠也被林县人民誉为"生命渠"、"幸福渠"。 当初,林县人民自发修建红旗渠的英雄事迹,曾经那样强烈地激动和鼓舞了全国人民的心,但现在我们才知道,唯一没有激动、更没受到鼓舞、甚至还抱有嫉恨、仇视和紧迫感的,就是对岸的河北涉县人民。 1959年,盘阳村所属的河南林县(现已改称林州市)遭受严重旱灾,河渠断流、井塘干涸,当时的林县县委第一书记杨贵决定引漳入林,修建红旗渠大型水利工程:向山西的漳河“借水”,劈开太行山,建造人工天河,把水引进林县。 漳河上游位于太行山区,山高坡陡,土薄石厚,水土资源紧缺,生存环境恶劣,农民只能在乱石岗的坡上刨出小片小片的零星耕地以维持生计。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随着人口激增,生产发展,植被破坏,以及天灾人祸的影响,人口与水土资源的反比发展使得这里的生存危机日益尖锐。没有水,就等于没有收成;没有地,就等于没有粮食。 自然,漳河的水源便成为两岸争夺的焦点。 水资源的匮乏决定了:对河南人民来说,红旗渠是“保命渠”。对河北人民来说,红旗渠是“夺命渠”! 为了留住更多的水源,占有更多的滩涂地,几十年间,两岸人民争相修建引水渠、拦水坝等各类水利工程。这边水引多了,就意味着那边水少了;那边的拦水坝建起来了,这边的耕地就淹了。因此两岸人民纠纷不断,甚至发展到相互炮击,炸毁水利工程、生产生活设施。 1992年盘阳村与白芟村之间的这场纠纷持续了四、五个月才得到解决,这期间两个村子互相仇恨,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其实,这场“战事”并不是始自当时,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漳河上游两岸村落间小规模的纠纷就时有发生。进入六七十年代,缺乏统一规划和统一管理的漳河水资源供需矛盾日益凸显出来。山西境内相继修建3座大型水库、80多座中小型水库,冀豫两省分别修建红旗渠、跃进渠、大跃峰渠、小跃峰渠及其灌区,小型引水工程及水电站难计其数。为了争夺和维护河滩地,两岸还违章修建了众多护地坝、挑水丁坝。尤其是到了90年代,在每年农作物灌溉季节,漳河上游河道基流不足每秒10立方米,而沿河两岸工程的引水能力却超过每秒100立方米,水资源供需之间的矛盾十分突出,甚至连红旗渠都时有断水之虞。 对于以农业为生存之本的漳河两岸农民来说,漳河流域发生了哪些变化,河水为什么减少了,他们想的并不是那么多、那么远,但种地要浇水,没有水就播不下种,没有水就插不上秧,没有水禾苗就长不好甚至没有收成,没有收成意味着失去了生存之本,这些道理都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两岸农民都把取水灌溉看得跟生命一样重要。可漳河水就那么多,根本无法满足农业生产日益发展对水量的需求。结果,从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漳河成了一条“不安定”的河,由水引起的“战事”愈演愈烈,漳河上游成为全国水事纠纷的热点地区。 期间,发生的大规模纠纷有: —1976年,河北省涉县合漳村与河南省林州市古城村发生大规模渡江械斗,数百名群众混战一场,刀枪棍棒都用上了,数十人受伤,古城村民兵营长被枪击致死。 —1991年12月,河北省涉县黄龙口村与河南省林州前峪村隔江发生炮战,多人受伤,引发严重火灾,大量民房和生产、生产资料被焚毁。 —1992年8月22日,河南林州市红旗渠总干渠被炸毁数十米长渠墙,村庄和大量耕地被冲淹,直接损失近千万元,国外媒体曾对此事大加炒作。 —1997年3月9日,河北涉县白芟村与河南林县前峪村因水利施工发生大规模械斗,数百人参与混战,数十人受伤。同年6月,白芟渠连续四次被炸。 —1998年5月至11月间,两省沿河村庄又多次发生激烈炮战,许多生产生活设施和水利工程设施被毁。 几十年来,为实现这方土地的安宁,从中央到地方都付出巨大而艰辛的努力。几任中央领导先后做出批示,要求采取果断措施,妥善处理漳河水事纠纷。从中央到地方,探讨过无数个类似眼下中东地区实行的和平"路线图",召开过无数次具有国际水准的面对面的协调会议,达成过无数和平共处的协议,花费了大量资金。 但是,当生存和生命受到切近、尖锐、紧迫的严重威胁的时候,一切法律、政策、条文、协议都成了一纸空文,所有的思想政治工作乃至血缘关系都不堪一击。1999年春,漳河沿岸历史上最严重的水事纠纷以"大规模武装冲突"的形式,依然爆发了。隔河相对的河北省黄龙口村和河南省古城村,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激烈炮战!幸亏,两岸用的都是自制土炮,杀伤力有限,但受伤村民仍达上百人,大量生产生活设施被炸毁,直接经济损失达800余万元。 压力下逼出的新思路 为彻底解决漳河上游水事纠纷,国务院领导提出了"根本措施在统一管理,根本出路在发展经济"的重要方针。自1999年以来,两省党委和政府吸取血的教训,采取了各项果断措施:一是严厉查处刑事犯罪分子,二是迅速调整当地领导班子,三是坚决拆除两岸沿河违章工程,四是组织群众大力发展生产,五是科学合理地调水、分水,六是加强两岸干部群众的沟通、联谊和合作。 但落实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首先是官员心态和思路的调整。 由于是山区,地方政府对纠纷的反应肯定要慢一些,所以往往警方赶到,隔河两个村子的土炮早已开始交火。 而纠纷一旦发生,作为地方官来说,第一要务就是对自己管辖的一方进行控制,避免事态扩大。否则便是严重失职。而面对全村老少——一个由血缘凝成的利益集团,几乎每次采取的控制方法都是耐心安抚。但对于河对岸的一方,这边的官员也会怨气冲天,指责对方官员弹压不力。 “真是一件很费心的事啊!”曾参与调停1992年那次争斗的一位基层干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感慨地说:“一方面,我也是在那地方附近出生、长大,两个村子都有我的亲戚,你说我该偏袒谁?” 这位官员的费心之处还在于,他无法依照传统中国的是非判断擅自去下结论—如果调停失败,感到吃亏的一方继续把争斗升级的话,势必连乌纱帽都可能不保,这样的前车之鉴并不鲜见,“咱们只有把双方人群中那些不安分的脑袋使劲按住,别让他们窜出来。这个期间,其他的正经事情就甭想做了。” 不能单靠地方官当“灭火队”。这个时候,超越两省局部利益的水利部统筹作用举足轻重。 近几年,漳河上游管理局转变了以往的治水思路,运用水权、水市场的理论,寻找从根本上解决漳河水事纠纷的新途径。2001年6月,漳河上游水量锐减。在山西省的配合下,漳河上游管理局实施山西向河南、河北跨省调水,以下游付出75万元购买商品水为代价,一举解决红旗渠灌区20万亩、跃进渠灌区10万亩作物在干旱缺水季节的灌溉问题,解决了灌区30万人和沿河村庄的用水问题,避免了水事纠纷的发生。 接下来的几年,漳河上游管理局延续这种方法,通过山西省境内水库调水,配给两地,大规模的冲突再没有发生。 今年4月,在红旗渠通水40周年之际,漳河上游水资源规划工作也取得阶段性成果。6月,一份14万字的《漳河上游水资源规划大纲》出台,根据漳河两岸的具体情况,列出了一个系统的调配方案。但愿这个方案能给漳河两岸的人们带来永久的安宁。 按国务院的要求,此外,就是从发展经济中找出路。漳河岸边耕地有限,人均只有二、三分地,而山场面积很大。近几年,两岸县市政府都提出"吃粮靠滩地,花钱靠山场"的发展新思路,组织群众治理荒山,发展山林经济。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的是河北涉县的黄龙口村,建设了一条规模宏大的"经济沟",栽种了数万棵柿子树、核桃树、花椒树,人均增收数百元,群众在绿荫如云的山上看到新的希望。 夕阳西下,记者走在漳河岸边,看到炊烟袅袅的田园风光,丝毫感受不到当年那种“为水而战”的尘霾和血腥。但是可以体会到,对于死者的怀念,对于伤痛的记忆,对于战事的恐怖,对于水的渴望,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依然深深地刻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记者衷心地希望,这一切都将随着历史远去,而眼前的美丽和安宁将成为永恒。 www.wosmedia.com 《小康》记者 施平 白红义 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