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万债权转让无效 华融西安身陷国资流失官司

　　-本报记者 程志云 西安报道

　　窗外是阴沉天空下的西安，古老的明城墙显得愈加暗淡。

　　屋内，华融资产管理公司西安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以一种职业化的镇静口吻拒绝了记者的采访，理由是太敏感。

　　2003年8月14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华融公司转让西安中药集团公司(以下简称“西安中药”)债权行为损害了国有金融债权”为理由，宣布债权处置者华融资产管理公司西安办事处(以下简称“华融西安办”)与债权受让人陕西富豪实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陕西富豪”)签订的4279.13万元债权转让协议无效——这是我国首例以防止国有资产流失为理由裁决的不良债权转让合同失效。

　　2004年2月，华融向最高人民法院呈交了措辞严厉的上诉书，要求法院维护其与富豪公司债权转让合同的合法性。

　　一位知情人士认为，尽管涉案的金额不算很大，但如果最高法院终审仍维持陕西高院的判决，这也许意味着每一个购买资产管理公司处置的不良债权的非国有企业都需要小心它的债务人以此为理由推翻他们和资产管理公司的债权合同。

　　目前最高人民法院对该案的庭审已经结束，涉案的三方都在等待原定于今年4月就可公布的终审判决。

　　事发

　　这其实仅仅是华融一桩普通的转让债权业务——按部就班进行的转让、收款。

　　1955年成立的西安中药也是一家普通的国有企业，原名为西安市药材公司。1984年政府将国家拨款改为银行贷款以后，由于国家政策性任务造成的损失亏空，名义上就成为了国有企业自身的债务。这些债务经过多年本利积淀数额非常巨大。

　　从1964年到1955年，西安中药在工行西安市东大街支行(以下简称工行东大街支行)沉积贷款本金2866万元，利息1412万元。

　　到2000年，西安中药总共承欠工行东大街支行本金2860万，利息1418万。后来，工行东大街支行将其债权本息转入华融西安办进行处置。

　　按照西安中药的思路，既然债款是国家贷给他们的，政府同样在这些债务处置上应当适当减免他们的债务，因此多次和华融西安办协商减免其大部分债务，但均未果。

　　2002年2月起，华融与西安中药协商折让减贷清收，但仍未果。于是，华融西安办提出在中介机构对其资产负债情况进行评估分析的基础上，通过公示，以公开、竞争、择优的方式处置对西安中药的债权，由债务企业与投资者同时报价，选最高报价方转让变现。

　　2002年6月，西安希格玛会计师事务所依照西安中药提供的资料，对其资产负债情况进行全面评估。西安中药认为，此次评估结果大大低估了他们的净资产和实际偿还能力，但出于希望以后能低价购买债权的考虑，西安中药对该评估结果采取了“缄默”。

　　2002年6月18日中药再次向华融表态称，“公司愿意在一年内，采取多种筹款形式，尽其所能归还500万元，并由担保单位代为归还200万。”中药集团认为，以700万了结了多年的宿债还是值得的。

　　2002年7月，富豪实业的800万元出价经华融资产处置审查委员会审议同意，并报总公司批准，华融公司与富豪实业签订了债权转让协议，将其对原告的贷款本息4279.13万元及相应的债权转让给富豪实业，转让价款850万元人民币，富豪公司按约定将款项付清。

　　2002年9月10日，华融告知西安中药，其债权已转让给富豪公司。华融西安办的解释是富豪集团的资金和时间均占有优势。

　　除了倍感意外之外，更让西安中药难以忍受的是，富豪集团的“逼债书”在其得到转让债权后的第十天就送到他们面前——富豪集团公开提请诉讼，要求西安中药归还4278万欠款，西安中药顿感被逼到了生死边缘。

　　起诉

　　于是，西安中药于2002年11月21日向陕西省高院起诉华融公司和富豪公司。在诉讼中，西安中药引用国务院《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条例》、财政部《金融资产管理公司资产处置管理办法》和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关于对处置资产实行公示制度的意见》的相关规定，控告华融在债权转让时不符合公平、公正、公开和择优、竞争的原则，将债权暗箱操作给富豪实业，造成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请求法院确认二被告的债权转让行为无效，并确认西安中药对该债权享有优先购买权。

　　西安中药认为，自己实际具有较强偿债能力，如果公开竞标，他们无论如何要买回债权的。2002年10月，西安中药紧急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决定以全体职工集资方式高价回购公司债权。

　　最终，西安中药为了证实自己的还款能力，在法庭上自曝自己隐瞒公司资产，并一次性缴纳1000万元保证金——2003年4月25日、30日，原告西安中药向法院递交了的两份《情况反映》表明：西安中药净资产约1.1亿元，集团公司总部净资产7500万元左右，远远大于华融处置债权时测评的偿债能力720万元。

　　按照西安中药的逻辑，如果华融将债权转让给富豪实业，而富豪实业却要以集团公司的总资产能力还债，则受让价与实际资产的巨大差价，将使国有资产一夜间损失3500万元左右。西安中药进一步认为，这还将造成他们2900多职工下岗失业，形成新的社会不安定隐患。

　　但华融公司认为，6月18日共同磋商的还债计划函件就是中药集团的投标书，因此中药集团是公开投标失败。而这一点，陕西高院在判决中得到了支持。

　　西安中药便开始向陕西省政府及各主管部门举报华融西安办人为将其国有债权暗箱操作给私人，造成国有资产巨额流失。

　　2003年8月14日，陕西高院认定，尽管西安中药隐瞒资产过错在先，致债权人华融公司评估确定的债务企业偿债能力严重失实，但其提供的证据动摇了华融公司转让债权的基础，也使其转让债权的结果欠缺正当性，华融公司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债权转让行为损害了金融债权，并宣布债权处置者华融西安办与债权受让人陕西富豪签订的4279.13万元债权转让协议无效。

　　反诉

　　然而，案情并未结束。

　　该案件裁决后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也令华融公司和富豪公司难以接受。最终，华融和富豪实业于今年2月分别向最高人民法院上诉，要求维持其转让合同的有效性。

　　华融的另一位工作人员称：“华融每年要处理大量的银行不良债权，还要将其打成资产包处置。如果经常刻意隐瞒资产的情况得到法律支持，我们的工作难度将不堪设想。”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该案例成为省内不少国企手中的经典，少数企业竟然“照猫画虎”和华融打起了官司。

　　陕西高新域律师事务所的王律师就面临着这样一桩棘手的案件。咸阳某外企两年前同样从华融公司西安办受让一笔债权。在向债务人诉讼追偿债务时，该债务人同样以债务人偿债能力高于收购价款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严重损害国家利益为由，主张债权转让无效。

　　王律师认为，通常情况下，省高院的判决会对下一级法庭的判决产生示范性影响。如省高院的判决生效，投资者谁还敢买华融的债权？

　　一位当地金融行业人士评价，债务人本来就无权过问债权人的转让，但此风气一开，华融在陕西境内的债权转让将步入困境。

　　债务信用危机？

　　王律师并不同意该案件的判决。他认为，受计划经济体制制约，尽管国有商业银行、资产管理公司、国有企业均为独立法人机构，并且开始公开市场化操作，但在有关政府部门看来，它们仍然都属于国有资产范畴，具有相同的利益倾向。

　　尤其是一些地方政府，为了维持国有企业的经营活动，缓解由国有企业破产清算可能带来的社会压力，常常站在债务人，也就是国有企业角度，要求债权人从维护社会稳定的大局出发来考虑债权债务关系。由此，在事实上，形成了以维护债务人权益为基础的“国有”债权债务关系。这种债权债务关系的一个典型特征是，债务人可以长期拖欠债款本息，甚至要求债权人减免债款本息。

　　这就令债权市场本身的信用程度受到投资者的质疑。在这一点上，华融处置的不良资产也同样面临市场信用的问题。市场信用要求应以维护债权人的权益为基本点，如果一味照顾债务人并以国资流失等名义破坏债权交易，那么谁还敢来买国企的不良债权呢？

　　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债权评估转让的规则不能够为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普遍接受，类似陕西的案件将会继续出现。

　　离开西安，一场久已酝酿的大雨终于如期而至，然而在残败的古老的灰城墙上依旧是灰暗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