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半小时》的记者在浙江乐清看到，白花花的新鲜牛奶，被当地的奶农一桶桶地倒在了水沟里面。最近，在乐清160多户奶农中间，频频出现倒新鲜牛奶的情景。这个小小的县级市，有时甚至一天要到掉14吨鲜奶。为什么这些奶农们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倒奶事件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牛奶倒掉以后奶农的损失谁来补偿？带着这些问题。《经济半小时》的记者马洪涛到浙江乐清进行了调查。

　　7月2日下午3点，乐清奶农付昌友请的挤奶工准时开工了。付昌友一共养了50多头奶牛，目前正在产奶的有20多头，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奶牛每天能产奶300公斤左右，大约能卖500元钱。这是付昌友家全部的生活来源。但是现在，这两桶牛奶并不是要拿去卖钱，而是倒掉。他们家的牛奶已经连着倒了四天。付昌友告诉记者，“一天倒300公斤。”

　　付昌友在寻找倒牛奶的地点时费了很多心思。就近倒掉会影响养牛场的卫生，倒在水渠里又会污染下游的水产养殖场。所以每次倒牛奶付昌友都要抬着奶桶走出300多米。

　　从付昌友家出来，记者又赶到了当地另一个养牛大户王同荣的奶牛场，王同荣养了100多头奶牛，他们家的牛奶虽然没有倒掉，但是损失同样惨重。王同荣说，“四周的村庄都来要，都来喝，喝了我心里好受一点儿，到了就心疼，倒也没地方倒，倒到河里污染环境，没办法，叫他们拿去喂猪了。”

　　用牛奶去喂猪？王同荣的老伴儿吴春娇见记者有些怀疑，便带着记者来到村里的一个养猪大户家里。在这个仓库里，记者果然见到了8桶看上去已经变质的牛奶。浙江省乐清市虹桥镇江宅村村民王中和告诉记者，“ 这些奶放了咸盐，都臭了，不放盐不行的，一共拉了32桶，一桶得100多斤，没人要啊，我就处理了给我喂猪吧。”

　　这些膘肥体壮的猪成了这次倒奶风波中最大的受益者。王中和说，“都用牛奶给它吃，猪都长得快得很。”

　　但是吴春娇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些牛奶本来可以给他们家带来上万元的收入。

　　吴春娇说，“想起来不好受，奶这么贵给他喂猪，哪有猪吃牛奶，有没有，是没有了。”

　　乐清市是温州重要的奶牛养殖基地，全市共有1700多头奶牛，像王同荣和付昌友这样的奶牛养殖户167户。这些天，乐清市畜牧站的站长方妙华和奶农们一样着急，因为这个奶牛基地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方妙华告诉记者，“大概估计的话，牛奶是15吨左右，每天要倒15吨，15吨按照1吨算的话，1斤是1元 ，1吨是2000斤，3万元，一天就有3万元。”

　　奶农们第一次倒奶是在6月28日，在那之后，100多户奶农多次聚在一起想办法，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政府能够帮他们渡过这次难关。

　　乐清的奶农倒牛奶是从6月28日开始的，然而整个事情的源头却要从今年4月份的阜阳劣质奶粉事件说起。当时有关方面追查劣质奶粉的生产源头，一路查到了乐清。6月27日，乐清当地两家靠鲜牛奶作原料的乳品厂被查封。打那之后，这些奶农们的牛奶就一桶也卖不出去了。那么，这两家乳品厂和奶农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关系呢？

　　和其他很多地方一样，乐清的乳品产业也是采用了公司加农户的方式，当地有两家以鲜奶为原料的乳品企业，一家叫虹桥，一家叫赛诺。他们分别和几十户奶农签订合同，建立了固定的购销关系。过去几年里，两家企业和农户的合作一直很顺利，牛奶挤多少，企业就收购多少。

　　6月28号那天，乐清市的奶农们和往常一样挤好了牛奶，但是他没有等来收奶的人，却等到了这样一个电话。付昌友告诉记者，“6月28日他们打电话过来，说今天牛奶不要不收，叫我们厂里不要送过去。”王同荣也告诉记者，“我绝对没办法处理，我去哪个地方处理，只好倒。”

　　付昌友和王同荣都是乐清赛诺乳品公司的供奶大户，7月7日记者赶到这家公司的时候，这里仍然大门紧闭。

　　赛诺公司的厂区很安静，看来的确处于停产状态。在办公楼上，记者见到了临时负责人，他是赛诺董事长朱知锐的女婿。吴呈华说，“这次不是我岳父，技术人员还有小舅子，三个都在里头了，那么现在这边没人了，所以我作为亲戚角度，在这里给他看一下。”

　　今年三月，赛诺公司刚刚建成了一条新的生产线，准备大规模生产婴幼儿奶粉。但是，现在这条生产线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封条的落款分别是乐清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和乐清市卫生局。吴呈华告诉记者，“因为我们整个中型乳品企业整顿，里头整顿一下，整顿一下把它封掉。”

　　乐清市虹桥乳品厂的情况和赛诺公司大致相同，主要负责人被刑事拘押，奶粉生产线停产，奶粉仓库被贴上了封条。现在，厂里的临时负责人是厂长的母亲。赵赛玉说，“他说叫他们去谈话的，不知道关了15天，还没放出来，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记者采访了赛诺和虹桥两家乳品企业的留守人员，他们现在都不承认自己的产品存在质量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赛诺和虹桥两家乳品厂的停产直接导致了奶农倾倒牛奶。事件调查到这一步，我们面临着三个问题：第一、这两家企业的产品到底有没有问题？第二、奶农的损失应该由谁来承担？第三、乐清的养牛业究竟能不能找到一条出路？

　　乐清的奶农们说，这次倒奶事件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4月份阜阳劣质奶粉曝光后，温州被查出是劣质奶粉的生产源头之一。而乐清是温州下属的一个县级市，这里包括虹桥和赛诺在内的5家奶粉生产厂家也全部被查封。就在奶农们接连倒奶的这些天里，有关部门正在对这5家企业进行调查。那么，现在这些调查工作得出了结论吗？

　　虹桥、赛诺的产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当然是乐清市的工商和质监部门，至于为什么对企业负责人采取刑事拘押，就只有公安部门可以解释了。7月8日晚上，在一次阵对虹桥和赛诺的突击行动中，记者同时见到了公安、工商和质监三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浙江省乐清市工商局经济检查大队副大队长黄斌伟告诉记者，“举报信上写得很清楚，就是赛诺公司生产的产品，他把它转移到这里了，藏匿的有两个点。他是仓库转移到这里，因为这段时间，监管力度比较大，他们把一些生产的东西，或者一些没有生产完的原材料，就转移到这里，可能这些产品，或者已经生产的东西涉嫌不合格，他为了逃避检查，所以把他厂里的东西转移出来了。”

　　这次行动查获了大批问题奶粉和制作奶粉的原料，工商执法人员初步估算，需要十辆卡车才能全部运走。在现场，他们发现产品包装上存在虚假宣传的嫌疑。黄斌伟说，“它这个名称标识上有一个打上内蒙古，又打上乐清，其实这本身就是乐清赛诺出品的，它打上内蒙古，据我们以前掌握的有些情况来看，它这仅仅是利用这个名声，或者说内蒙古，那种地域的优势来促销这个商品。”

　　质监执法人员不能当场确定这些原料和制成品是否不合格，但是他们从现场找到的大量包装盒和包装袋上作出了这样的判断。浙江省乐清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工作人员杨乐光告诉记者，“这个包装本来上面，有一层锡纸包装纸的，现在包装纸已经被他拆开了，把奶粉从中间，重新拿出来，拆出来的印记比较明显，因为现在，自从电视台曝光以后，婴幼儿奶粉的代销商，市场上销售不出去了，他自己感觉到，这批产品可能会有问题，他就把这批产品，从市场召回了，自己再重新进行处理，把它拆出来以后，或者是进行再加工。”

　　执法人员告诉记者，事实上在查获这几个窝点之前，他们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对虹桥和赛诺两个厂家进行查封。杨乐光说，“4月25日我们对它，进行检查的时候，发现虹桥乳品厂，现场是有婴幼儿奶粉的包装物，虹桥乳品厂是没有，婴幼儿奶粉生产许可证的，所以我们就对它的婴幼儿奶粉的生产线，进行查封，对它进行停产整顿的处理。”浙江省乐清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工作人员郑天成告诉记者，“赛诺公司在年初，我局查出来一次无证生产，2月份温州市局，对它的不合格婴幼儿奶粉也做出了处罚，6月8日成都退回的，我们抽样，其中有20件不合格的婴儿奶粉，那么以上是前科，所以我们要立案查处。”

　　6月27日，虹桥和赛诺两家乳品厂刚刚被查封的时候，乐清的奶农们还曾经寄希望于调查能够尽快结束，企业能够尽快恢复生产。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希望已经很不现实了。认清楚这一点以后，奶农们又开始寻找其他的出路。他们的这些牛奶是否能找到买家呢？

　　在第一次倒奶之后，奶农们便集体到乐清市政府上访，而乐清市政府也快速做出了反应，责成市农业局和畜牧站的负责人尽快解决此事。

　　企业有了问题可以停产整顿，但是奶牛必须要按时挤奶，奶牛场是不可能停产的。因此，解决倒奶事件的唯一途径就是为15吨牛奶寻找新的买家。而此时乐清市5家生产奶粉的企业都在停业整顿之中，就地解决似乎已经不太可能。方妙华说，“开始的时候我们，主要是跟温州苍南那边的一家乳制品厂联系，他们也派过人来，他们也算重视，但他们价格就太低了。”

　　连续倒了三天牛奶以后，奶农们没有看到解决问题的一丁点儿希望，他们开始各自想办法减少损失。王同荣告诉记者，“卖掉也想过，我到今天还在想，你现在奶没人要，你的牛卖给谁。”

　　卖牛的损失比倒奶还要大，王同荣能做得只剩下减少精饲料，以降低损失。

　　过去，王同荣每天要投入1000元左右的精饲料，现在奶牛们在大多数时候只能吃这样的青草和干草。在这段时间里，乐清很多奶农都采取了和王同荣一样的措施。付昌友说，“因为没有赚钱，天天还要亏钱，所以饲料没有喂下去。”方妙华告诉记者，“它们大部分都是高产奶牛，高产奶牛每天产奶量，那么高，每天的营养如果不满足它，产奶量会降下来，降下来以后，接下来想重新，恢复产奶量就比较困难，所以我们最近就，派技术人员下来，这个困难是短暂的，要求他们把牛要养好。”

　　卖牛舍不得，减少饲料又影响奶牛的生长，进退两难的奶农们只好继续雇人挤奶，再抬到远处倒掉。作为这场倒奶事件的主角，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僵局。然而，就在奶农们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新的主角出现了，它的出现让整个倒奶事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就在乐清的奶农和政府都在对牛奶的销路束手无策的时候，这起倒奶事件半道杀出了一个程咬金，乐清市一家名叫“小家伙”的企业突然站出来，表示愿意收购全市的鲜奶。那么，这个“小家伙”的参与能否打破乐清养牛业面临的僵局呢

　　7月5日下午，王同荣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牛奶送给别人喂猪，因为他接到了一家名叫“小家伙”的企业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收购他们家所有的鲜奶。下午四点，一辆货车果然出现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车上的广告显示这应该是一家做饮料的企业。

　　小家伙的工作人员经过认真检测以后，收下了王同荣全部的牛奶，但是双方并没有谈到收购价格的问题。王同荣说，“他们这么大的一个公司，浙江省算上的百强企业，他肯定不会亏我们奶农。”

　　有人收购总比拿去喂猪强，王同荣没有想到，前一天还没人要的牛奶正在成为几家企业争夺的对象。

　　就在小家伙开始收奶的第二天，虹桥乳品厂也重新收奶了。虽然奶粉生产线被查封了，但是炼乳生产还是允许的。赵赛玉告诉记者，“现在都在做炼奶，这几天还是奶量少一点，两天做一次。”

　　恢复收奶的决定是由赵志昆做出的，他是虹桥乳品厂奶牛基地的负责人。赵志昆说，“一旦这个鲜奶被那边签了去，我们就没有事情做了。”

　　担心失去奶牛基地的不光是虹桥乳品厂，赛诺乳品公司也不敢掉以轻心。乐清赛诺乳业有限公司奶牛基地负责人梁宣业告诉记者，“到今天我有点知道了，他要想控制这个奶源。”

　　“小家伙”的举动让虹桥和赛诺都坐不住了。那么，这个“小家伙”究竟是家怎样的企业，为什么要突然收购鲜奶呢？

　　记者找到了这家坐落雁荡山的食品企业。原来，这家企业的主打产品也是儿童乳品，只不过没有生产奶粉，所以没有受到阜阳奶粉事件的冲击。事实上，他们早在5年之前就有近两亿元的销售规模，但是他们始终没能建立自己的奶源基地。浙江小家伙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潘笃华说，“乐清的西边，柳市那边不时有奶，当时有500多头奶牛，我们去的时候，因为有厂家在收，我们很难介入。”

　　无奈之下，潘笃华决定用进口奶粉代替鲜奶作原料。这些年，奶源基地一直让潘笃华念念不忘。于是他在得知倒奶事件的第二天，就迅速做出了收购的决定。潘笃华告诉记者，“因为我们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你看现在国内的奶业，你说伊利也好蒙牛也好，全部用的都是鲜奶。”

　　连续一个星期没人要的牛奶突然变成了香饽饽，这让很多奶农都反应不过来。不过，要他们在三家企业中做出选择并不困难。王同荣表示，“农民这个问题都知道，人都一样，看价钱了。”

　　在倒奶事件之前，赛诺和虹桥的收购价格是0.82元一斤。小家伙能给出一个什么价格呢？出于尽快解决倒奶事件的考虑，畜牧站站长方妙华一直在积极与“小家伙”方面进行沟通。方妙华说，“当时他给我初步协商，他说是1市斤0.8元，那么0.8元，养殖户能不能接受，我当时还有点担心。”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0.8元的价格不过是潘笃华放出的一个烟幕弹。7月8日下午，也就是在倒奶事件的第十天，“小家伙”召集100多户奶农在雁荡山举行了一个采购洽谈会，所有人都在等待潘笃华公布他的收购价格。潘笃华告诉记者，“2.20元1公斤，送到我们公司。”

　　2.2元一公斤，也就是1.1元一斤，这个价格比过去多了将近0.3元，也超乎了很多奶农的想象。会议刚结束，傅昌友第一个冲到主席台，签订了和“小家伙”的收购合同。随后，乐清市主要的养牛大户纷纷和小家伙签订合同。这个结果就连方妙华也感到有些意外。

　　让方妙华和奶农们头疼了一个多星期的倒奶事件，就这么柳暗花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解决办法。今天记者得到了两条最新消息，一个是赛诺乳品公司也给奶农开了一个会，他们显然并不想放弃本来属于自己的奶源基地。另一条消息是，乐清的奶农们正在筹备建立奶农协会，会长的候选人之一就是养了100多头奶牛的王同荣。不管怎么说，这对奶农们来说，都是好事。然而，记者看到，能得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毕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奶牛养殖对农民，是一个投资比较高的行业，可是，他们面对的产业链却又是如此脆弱。如果当地政府能够事先为奶农找好退路，也许他们就不会出现束手无策的尴尬了。对奶农来说，企业是强者，对企业来说，政府是强者。处于弱势的奶农，他们需要强者的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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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马洪涛

　　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 《经济半小时》首播时间：21：30

　　重播时间次日：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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