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政府为何为人尽皆知的骗子搭台唱戏

　　■本报记者 苏北 林子

　　2002年10月9日，伏氏集团董事长伏乃中成了江苏省宿迁市泗阳县的新闻聚焦点，在县四大班子主要领导簇拥下，他激情飞扬地在“宿迁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神农工业城”奠基仪式上发表讲话，表示将带着50多个客商在此投资2.6亿元，兴建全国最大的农副产品、小商品加工基地。在这里，伏乃中成了急于完成招商任务的不少政府部门的“救命 稻草”，并顺利地当选县政协委员。不过令伏乃中稍感不快的是，一位县检察院检察官没有理睬伏乃中给他的笑脸，责令自己侄儿离开伏氏集团，并撂下一句话：“伏乃中是个骗子，迟早要坐大牢。”

　　没想到这话很快得到应验。今年2月12日，在泗阳县相邻的宿豫县，伏乃中的楚天食品城涉嫌诈骗被揭露，伏乃中被拘留所关押。神奇的是被关押的伏乃中很快找到脱身之术。

　　泗阳县委常委、工业园西区书记王业珍肯定地告诉记者：“伏乃中是个骗子，他没有能力开发神农工业城。政府正考虑如何收拾残局。”在宿迁市工业园西区，记者找到了神农工业城所在位置。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伏乃中一年内建成200幢综合楼，有上千个农副产品、小商品加工项目投产的承诺如同泡沫一样无影无踪。能看到的只有40多座残墙断壁、锈迹斑斑的钢筋、杂草丛生的半拉子楼。在这块100余亩土地上，10多家承建商投下了1600多万元建筑费至今无法拿到。要债的承建商目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找政府，打官司。但他们根本不相信会从伏乃中手里能拿到钱。南通正场建筑工程公司总经理王德云在要债过程中，惨遭痛打，他觉得自己投入的200多万元如同扔进水里了，他说：“政府也指望不上了，根本不闻不问。”

　　该县副县长张爱国原是洋河镇党委书记，就是他把神农工业城作为洋河镇招商引资项目引进工业园区的。他认为，承建商和伏乃中之间的经济纠纷找政府没有用。他说：“为什么在签协议之前，不查一下伏乃中是什么人，现在上当只能是自找的。”记者问道：“那么作为政府，为什么在招商引资时，不查一下伏乃中呢？”张爱国一时语塞。事实上，在张爱国曾经工作的洋河镇上，多年前就有伏乃中搞的烂尾楼。张爱国自己也承认，在沭阳、宿豫县、洋河镇和泗阳县，都有伏乃中搞的烂尾楼。

　　为什么伏乃中搞的都是烂尾楼呢？工业园区西区副书记刘家谱解释道：“伏乃中没有经济实力。他只是通过政府关系，买下一点土地，就打着招商引资的牌子，让承建商盖楼。与承建商签订的协议利润都很高，但规定是由承建商先交规费、垫资，当房子盖到一层或几层时，再由伏乃中付承建款。当要伏乃中付款时，他会找出种种理由指责承建商建筑质量有问题，或未按图纸施工等，拒不付钱，逼走承建商。前面承建商走了，他又能找来后面的承建商。”江西省南昌建设工程集团公司的聂顺金赞同刘家谱的这种说法。但他认为，他们主要从政府的支持力度上，感到神农工业城是政府项目，不会有问题的。他承认伏乃中骗术高明处，就是利用政府官员来瞒骗投资商。每当有投资商前来考察，伏乃中都有本事请来政府主要官员。官员们的捧场，让投资商不会想到伏乃中是个骗子。

　　在泗阳，人们对伏乃中大都使用骗子一词。对此，记者利用了3天时间，对100多个不同阶层的人进行调查，结论是99％以上的人认为伏乃中是骗子。

　　泗阳县法院已退休的张庭长说：“泗阳县公检法都对伏乃中十分头疼，在几十起经济案子里，伏乃中都是被告，判决结果都是伏乃中输，要退还原告钱物。”张庭长说，20世纪80年代，伏乃中就从安徽骗了54台手扶拖拉机，本来要抓伏乃中，判他诈骗罪，后来县里领导人发话，就不了了之了。一位出租车司机说：“伏乃中让我为他开了两个月车，没有给我一分钱工资，没办法，从他家搬走了2台黑白电视机。伏乃中这样有名的骗子，政府都敢用，实在不明白。”泗阳县常委王业珍和宣传部长葛翔宇都承认让伏乃中办神农工业园是个失误。

　　在法院，记者提出采访意图，一位法官摆摆手说，不要采访了，这个人就是骗子。

　　一位热心人士把5位在公检法工作过的老人召集在一起，大家简单回忆一下，每人原来手中都有伏乃中几桩案子。检察院老王说：“政府叫伏乃中回来办神农工业园，我心想坏了，这个人又要骗了。结果出来了吧。”

　　在泗阳，记者费尽周折，终于见到了伏乃中。伏乃中递给记者一大摞上访材料，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他说工业园西区不讲诚信，导致他损失2000多万元基建款。由于工业园西区没有及时为他办理土地证和准建证，导致国土局认定他是违法施工，当地失田户、拆迁户在工地打骂客商，不断上访，状告政府。由于工业园西区没按协议提供“水通、电通、路通”三通，导致工地停工8个月。他认为泗阳县一些红眼病人怕他做大做强，才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在他带领下，记者来到宿豫县楚天食品城和洋河镇，分别看到了半拉子工程。

　　伏乃中表示，他是于2002年9月，被原泗阳县委书记薛永干邀请回家乡投资。他希望能够得到像薛书记那样为营造一片富县富民天地，不怕丢乌纱帽，大刀阔斧招商引资的好领导支持，还能有信心将神农工业城搞好。

　　从他拿出的泗阳县国土局关于对神农工业城调查汇报上，确实看出薛永干的支持不小。在国土局认定的神农工业城是违法占地，要求立即停止建设的报告上，薛永干曾指示：“神农工业城属招商引资项目，应予以支持。手续不完整，可补办，切不可采取简单地停工查处的办法。”

　　而已调任宿迁市人事局长的薛永干听到采访有关伏乃中一事时，他立即否认和伏乃中熟悉。他说：“这个人素质很差，骗名很大。作为当时的县委书记，我没有和他吃过一顿饭，没有拿过一分钱好处。批示一事是根据当时实际，对所有招商引资项目一视同仁，都是这样批的。”从薛永干长达12分钟的解释中，他对伏乃中骗行深恶痛绝，极力为自己开脱，否认和伏乃中有任何来往。

　　当地一位政府官员认为，当时县委、县政府对伏乃中的神农工业城支持力度确实很大。利用警车、消防车、铲车和警力，强行拆迁征用土地，导致农民上访不断，并状告政府打赢了两场官司，让政府威信大跌。政府原本希望神农工业城早日建成，可以增加税收，解决农民就业，让农民日子过得更好。但从现在来看，神农工业城是个巨大黑洞。伏乃中拖欠的1600多万建筑款谁来买单？占用的100多亩土地荒废几年，失去住房和土地的农民生活艰难，有的至今还住在贫民窟里，不少投资商纷纷撤离。伏乃中的骗名远扬，让外人感到泗阳骗子太多，不敢再来了。

　　在王业珍办公室里，记者看到一位70多岁老汉向王书记哭诉家中没有一分钱、一粒米，当得到王业珍安排解决时，竟双膝下跪，让人唏嘘不已。谈到如何解决神农工业城时，王业珍说：“县里已在着手研究，但要想办法将伏乃中制伏，防止他反弹。不排除将神农工业城收回政府，遗留问题怎么解决是个头疼的事。”

　　在采访中，记者向法院一位老庭长询问，为什么几十年来，伏乃中有那么多案子，都没能将他定罪呢？他意味深长地说：“那我问你，大家都知道他是骗子，为什么县里还请他来投资呢？”一位当地人还透露这样一个秘密，有的官员这样说过：“管你怎么骗，只要把外资、外商骗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