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自由和中国的经济政策

　　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讲演

　　杨小凯

　　中国正在进行机构改革，大量政府官员被裁减，失业又成了舆论议论的中心。失业问题与保证经济自由的制度有关，并不象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可以由政府用花钱雇人、增加 就业的办法解决。

　　笔者与黄有光教授发展了一种新的企业理论。此理论认为自由市场上的雇用关系(不对称剩余收益和不对称剩余控制权) 可以用来对企业家活动创造的组织经济的无形资产间接定价。企业家的组织思想可以不在市场上直接买卖，而是通过雇佣人实现这些思想，其成果以有形资产的形式销售，销售收入减去雇佣各种要素的费用剩下的收入就是企业家思想的间接价格。如果这企业家思想是个坏主意，则这剩余收入就是负的，企业家就会破产，而如果它是个好主意，则剩余收入就可能使企业家发大财。如果一个社会中大家都不院当企业家去雇人，而希望等人家来雇，就会产生失业。因此解决失业问题一定要从研究为什么大家都不愿当企业家创业着手。

　　1、解决失业的着眼点：

　　中国的失业与发达国家的失业有性质的不同。以美国、澳洲为例，当企业家创业在这些国家是非常容易的。办企业不要任何人批准，从事外贸买卖不需许可证。借钱创业只受本人信誉限制，基本上不愁在市场利率条件下借不到钱。

　　自由市场国家中失业的机制与劳动分工演进的一些特点有关。例如，在生产耐用品和非耐用品之间有很细密分工时，生产耐用品的行业会产生周期性失业。按我们的新兴古典经济学, 经济发展的实质是劳动分工的演进，而失业或隐形失业或是由于分工水平低，大多数人自己自足，找不到专业化的就业机会，或是分工水平很高时，由于大分工网络造成的协调失灵风险高，加上转业的困难等原因造成。但在经济起飞，分工演进加速的发展中国家，失业不应该是个大问题。正如台湾、香港、温州经济起飞时不但不会有失业，反而劳力不足要从外地进口劳力。而加速分工演进的关键条件是降低交易费用，特别是由此产生的交易费用，以及创造易于创造的条件。

　　2、导引"洪水" 的政策：

　　我们以为下列政策对中国减少失业和裁减政府机构沉员的"堵截洪水" 措施才不会造成"决堤" 。

　　改革中国创办企业的"批准" 制度。世界贸易组织要求所有成员国取消创办企业的"批准" 制度，特别是取消创办特种企业(特别是银行、外贸企业) 的许可证制度。中国目前除海南岛外，各地基本是"批准" 制度，创办企业需要相关的主管机构批准。而欧美各国基本上是自动注册制度，成立企业、公司、团体不需批准。中国成立外贸企业需要许可证，连出版一本书都需许可证(所谓书号制度) ，从事批发零售网生意也需要许可证。

　　中国有一个不准私人经营的关键行业表，其中包括银行、邮电、铁路、高速公路、电力、汽车制造，以及各种所谓战略行业(包括放卫星) 。所有这些行业不但不准私人经营，而且国营公司也要有许可证才能经营。许可证的发放并不只是考虑国家利益(如美国对出口导弹的许可证制度) ，而是将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例如发放批发网许可证的机构，就是本地国营批发网机构。所以发放许可政的原则是维持国营批发网的垄断利益 。中国政府最近有内部文件要求限制本国私商从事银行业务，连民生银行的私人股东用股票改组经理层也被当内部文件指为"资产阶级企图操纵金融市场" 。

　　除了许可证和批准制外，中国还有很高的注册资本要求，从几十万到上百万，且因地、因行业而定。但英国的注册资本要求是一英镑，而美国、澳洲等国基本上市零。如果中国改革这种制度，将成立企业的批准制度改为注册制，将注册资本要求降为一圆人民币，废止各行各业的许可证制度(除人代大会特准的涉及国家利益的贸易) ，则在中国创业会变得非常容易。很多国营企业的人会去创业，而很多农民也会创业，出高薪雇国营企业的人。因此不用裁减机构，人们自己会辞去在国家机构的工作。为什么中国人在外国创业很成功，而在中国却不易创业，原因就在中国的制度。

　　3、改批准与许可证制度为自动注册制：

　　如前所述，中国政府应允许私人公司自由经营银行、铁路、高速公路、邮电、批发零售网等行业，废止这些行业的不必要许可证制度。有些行业(如高速公路、闭路电视) 有整体规模经济，则可用拍卖许可争的办法，让私人公司和国有公司平等竞争经营权。中国人从事银行业的本能非同小可。中国是第一个创造银行的民族(钱庄) 。在政府限制私人银行的条件下，中国人可以用当铺的方法迂回从事银行业务(抵押贷款) 。即使共产党统治下，私人钱庄、当铺早在1970年、1980年在江浙等地发展。所以，一旦中国私人银行合法化，私人企业家就很容易贷款创业，因而创造很多就业机会。为了金融稳定，外国银行从事与资本自由化有关的业务可以暂不放开，但本国私人银行的自由化一定要走在前面。资本市场的自由化搞好了，政府银行在资本市场上的垄断会被打破，他们也会被迫改进效率，因此目前这种资本市场有需求，无有效供给的情形就会大大改观。特别是外贸许可证制度废除后，很多外贸业务会变得更有竞争性，更有效率，也可以减少与美国的贸易摩擦。中国政府应该放弃目前坚持对粮食、棉花等商品的国家垄断经营的体制，使中国的要素市场更自由化，因而为创业提供更好条件(本文成稿后，欣闻报载中国已经决定开放外贸，惟详情未悉) 。

　　4、经济发展的瓶颈：

　　中国目前的土地制度是经济发展的一个瓶颈。如果政府用法律保护私人土地所有权和土地的自由买卖，则农村的广大土地价值会大大上升。这不但是因为自由土地买卖会改进土地使用效果，使农田基本建设能通过土地买卖合约进行，而且是因为能买卖的土地可以变成抵押物，使土地所有者投资能力倍增。英国工业革命时的投资并不靠外资，主要是靠地方的私人信贷合作社加上可以买卖的土地能用作大规模借贷的抵押物。投资创业的重要交易障碍是信息不对称，银行或其它资本供应者不了解企业家的能力，所以有利可图的创业不易实现。但是有土地作抵押，银行就不需要知道创业者的能力，投资失败，反正有物业作抵押。所以土地私有化和自由买卖后，中国的投资创业能力在没有外资时也会大大增加。这些创业能力当然会创造就业机会，因而使国有企业和机构的人又会自愿放弃他们的职位，而被新创的私人公司吸收。

　　特别是土地的私有化和自由买卖，会使政府财政收入大增。从历史上而言，日本人统治台湾的财政基础以丈量土地，建立以私人土地为基础的地税制为条件。当代西方的地方政府是很有钱的，其重要财政来源就是土地财产税和土地交易税。中国目前地方财政混乱，有些地方政府非常穷，有些地方政府只能靠摊派和贪污来维持地方官员的士气，很多基础设施无财政来源。如果土地私有化和自由买卖搞好了，不但可以增加中国人的投资创业能力，而且可以理顺地方财政，也使农村半封建性土地经营转变成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营。

　　5、如果废除户口制度

　　如果中国能废除目前的户口制度，使农村人民能更自由地进城创业和发展新城市，则使创业更容易。例如目前很多从乡下流到沿海的打工族，只能回到家乡创业，他们的自由创业受到户口制度的严重限制，所以使"盲流" 成为一定负担，而不能通过自由创业为社会创造就业机会。废除户口制度不但能使创业更容易，也因而创造就业，而且对社会公正，维持社会安定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更一般而言，劳力市场上(特别是外资雇佣劳力市场) 的政府劳务公司的垄断要打破, 应该让职业介绍公司自由发展，各种歧视无户口外地人制度 (例如北京等地雇用无北京户口工人的公司要罚款) 应予废止 。如果中国形成了全国性自由的统一劳务市场，人民不必以"盲流"的二等、三等公民身份流浪，则中国在目前的起飞期应该是会像台湾、香港1980年代一样，发生劳力短缺(请记住台湾和香港人口密度比中国高得多) 。

　　1998年6月

　　新浪编者注：本文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