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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于轼
坐过现代喷气客机的人都知道，飞机里的厕所并不完全用水冲洗，它主要是用压缩空气，水的用量极少。这种技术在地面上显然是不合适的，然而在飞机这个与市场隔绝的环境中却是一种最佳选择。这一例子说明了一个重要原理，即工艺路线是由各种资源的相对稀缺性决定的。
微观经济学用严密的逻辑证明了竞争市场条件下的价格确切地表明了各种资源(包括一切不是取之不尽而又对人们有用的物品)的稀缺性。一切物品的稀缺性都是相对的，在飞机中水比空气稀缺。同样，真正起作用的是相对价格，或比价，而不是绝对价格。稀缺性(或价格)包含了极丰富的信息，它不但说明了获得此种物品的困难程度，也说明了社会对此种物品需求的程度。由于价格是量化了的指标，于是利用价格我们可以定量化地对工艺指标或工艺路线作出最佳设计。
在厕所冲洗中压缩空气可以部分地替代水，换言之，多用一些压缩空气就可以少用一些水，而且这个替代比例随水的用量而变，即当水的用量减少时，就要用较多的压缩空气去替代同样数量的水。只要从技术上这个替代关系已经得知，那么我们从飞机这个小环境中，空气和水的比价就可设计出经济上最合理的冲洗飞机厕所的水和压缩空气的用量。
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比如设计蒸汽管道绝热层的厚度时，就要用到热量和绝热材料的相对比价。热量相对于绝热材料的价格越贵，最佳的绝热层的厚度就越厚。事实上，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一切好的工艺设计无不建筑在相对比价的基础上。桥梁设计中钢和水泥可以互相替代，其最佳用量取决于钢和水泥的比价。机器多半是为了替代人力，替代到什么程度，也取决于人工和机器的相对比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不但产品的内部结构、制造工艺选择等必须按所用各种资源的比价作出最合理的设计，就整个产品而言，当它进入市场时，也有一个价格。如果它的价格太高，以致于它所能起的作用(例如满足人们的某一需要，或提供生活上的方便，节约别的资源等)不能与其价格相称，或与其它已有产品的价格性能比稍逊时，此种产品就不可能在市场上立足。一种新发明，不论其构思有多巧妙，技术有多精良，如果在价格上缺乏竞争力，最终只能是一个失败的产品。我国的新技术在市场上的应用率不到20%，其中固然有技术市场不发达，缺乏资金，公众对新发明缺乏了解等原因，发明人或设计人缺乏经济头脑，以致在价格上缺乏竞争力肯定也是一个因素。笔者曾遇到过一个新发明：高速列车不停车旅客就可以上下车。它用一个直径十多公里的大转盘，旅客从转盘中心进入，转盘的边缘与列车的速度相同。这个发明构思虽然巧妙，可是其成本相对于效用而言，大得不成比例，显然只能以失败告终。
飞机上的特殊环境有其特殊的比价，因而决定了其特殊的最佳工艺。同样的道理，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价格系统，一国适用的技术在另一国就未必适用。一个最普遍的例子便是自动化机器的采用。在发达国家里人工的价格很贵，而资本相对充足，所以要求用更多的资本来替代人力。这种自动化机器就不适合于在我国使用。上面讲的是由于空间不同而价格系统不同，另一种情况是时间不同而引起的比价变化。今天适用的设计几十年之后就未必是好的设计，这一考虑对于使用寿命极长的工程特别值得注意。举例说，长江三峡工程的使用寿命至少是50年以上，在这样长的时间内，价格比例变化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现在全国电力供应紧张，电的价格相对较高，过了几十年，或者由于需求的变化，或发电技术的进步，电能价格可能相对地降低，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旅游的需求上升，旅游的相对价值上升。如果由于修建了三峡工程而降低了三峡的旅游价值，到那时候也许会发现，三峡的总效益还不如不修大坝好。当然，这不过是举例说明，它强调工程的经济评价或可行性研究的结果，对于有长远后果的巨大工程而言，是相当脆弱的。对此我们不得不加以注意。
199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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