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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于轼
国际贸易的基本准则是自由选择公平竞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优化资源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配置效率，使用最少的投入能够得到同样的产出，或者用同样的投入得到最大的产出。所以自由公平的国际贸易能够改善全世界人民的生活水平，至少从静态分析来看，这是经得起推敲的。当然，它虽然是有效的，但不一定是公平的。
做国际贸易的商人或公司都是为了赚钱。自由选择的结果必定寻求赚钱的机会去做贸易。微观经济学证明，每个个人都追求利益的结果是全社会的繁荣。这正好和计划经济的观念相反，它认为利益是互相矛盾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赚钱必定有损于另外一个人，要使全社会都得利必须通过计划经济。但是不但微观经济学的理论，而且事实也证明前面的结论是对的，计划经济的理论错了。所以世界贸易组织订立其基本准则为自由选择和公平竞争。
但是个人利益和全社会利益的一致性是有条件的，即商品的价格必须正确，它必须是在市场上通过竞争形成的。价格的扭曲造成信号失真，追求利益就会有损于别人，而且也可能最后有损于自己。所以世贸组织特别强调价格的真实性。比如国家补贴所形成的价格就是一种扭曲的价格，再比如国营亏损企业产品的价格，也可能是补贴价格，因为它们的成本并不真实。补贴产品出口是损人损己的交易。出口退税涉及到的问题，就是税算不算是成本。如果税算是成本，退税就等于国家补贴，它会造成价格信号的失真，对出口方和进口方都是不利的。 我认为税应该算是成本。尤其在国际贸易中，税是企业享受政府服务所支付的成本，没有这种服务企业生产不出产品来。所以它应该包括在产品的价格之中。如果出口退了税，价格就会扭曲，于己于人都是不利的。一国以低于成本的价格补贴外国的消费者，表面上是损己利人，对别人做好事，但是微观经济学的理论证明，在总量上会招致净的损失，因为资源配置错误，降低了投入产出效率。一方面因为补贴外国，对本国的消费者不利；另一方面外国的生产者遭受低于成本的价格竞争，产品失去销路，对他们也是不利的。这是反对出口退税的第一点理由。
其次，出口退税会造成国内企业竞争的不公平，最后会形成国内经济结构的扭曲。生产同样产品的两家企业，一家的产品出口，得到退税的优待，另一家产品没有出口，得不到优待。如果碰巧后者的成本还比较低，这种不公平竞争会发生逆淘汰，把好的企业赶出了市场。而且从行业来看，出口行业得到退税补贴，会畸形发展，使得一国的经济结构过度依赖于出口。我们知道，税收设计的基本原则之一是中性，即税收尽可能不要产生对价格的扭曲，其原因就是防止发生价格信号的失真，而出口退税恰好违反了这一原则。 再次，出口退税造成了大量诈骗案件。我国一年出口为两千多亿美元，合近两万亿人民币。如果平均退税率为百分之十，则退税达到两千亿人民币，为我国总税收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左右，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目。一些不法商人，占退税的空子，造假单据，骗取退税，据说规模达到百亿以上。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但是仍然不能有效制止。如果取消出口退税，骗取退税就完全可以避免。
有一种理论，似乎可以成立，就是认为我国总需求不足，增加出口，让外国人买中国生产的商品，弥补自己需求的不足，可以繁荣经济，避免萧条。出口退税虽然有所失，但是从总量平衡来看还可能是利大于弊。这种主张从短期看是对的，但是我国总需求不足的原因完全不是出口太少，而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如果用增加出口来弥补，而把总需求不足的真正原因放置于不顾，反而会耽误国内经济结构的调整。日本每年都有大量贸易顺差但是经济十分不景气；而美国每年都有大量贸易逆差，经济状况却很好。这说明依靠国外的需求解决不了内需不足的问题。把国内经济的繁荣建立在出口的基础上，一旦国际市场发生变化，马上会影响到国内经济，也不是明智之举。 停止出口退税，其困难的原因是我们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过时观念，即认为多出口总是好的，赚取外汇总是对国家有利的。这是计划经济时的主张，那时没有真正的价格，该出口的在进口；该进口的在出口，外贸一片混乱。外汇平衡成为国家计委的主要约束条件。所以总要鼓励出口，赚取外汇。至于经济效益是不考虑的，原因是没有合理的价格，想考虑也没法考虑。这正是为什么我国许多外贸公司经营亏损的原因。其实，我国的外贸条件已经完全变了，近年来我国每年都是外贸有顺差，这不是一种理想状态。理想状态是外贸大体平衡。全世界的总进口等于总出口，一国外贸有顺差，必然导致另一国有逆差。现在大多数国家都有外贸顺差，惟独美国每年都有两三千亿美元的逆差，如此者已经二十来年，美国欠了世界各国几万亿的债务，成为全球金融不稳定的重大因素。一旦发生危机，受损失的将是全世界各国的经济。我国在外贸有顺差的情况下，还要鼓励出口，并不是明智之举。与此相联系的还有对进口的厌恶，认为进口用外汇总不是好事。所以不赞成进口粮食，也反对进口石油。其实许多富裕国家都在大量进口石油或粮食，这并没有给他们造成损害。我国和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不同，他们往往缺乏外汇，增加出口减少进口确实是他们必须考虑的目标，而我国每年的外汇都用不完。我们对待进出口应该有一个平衡的心态。
有人说，世界贸易组织也不禁止出口退税，所以它并不造成国际贸易中的问题。世贸组织不禁止出口退税，是因为有些国家实行汇率管制，外贸平衡不能靠市场对汇率的自动调整来实现，所以要通过出口退税来平衡外汇。我国实施的并不是固定汇率制，而且我国不存在外汇的入不敷出，当然没有出口退税的理由。也有人说，我国的增值税将从生产端征收改为消费端征收。出口商品的消费者在国外，所以可以不征收。这是混淆了国内税和国外税。比较在生产端征收或在消费端征收是一回事，征收不征收是另一回事。
2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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