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得到市场经济国家地位能帮反倾销多大忙

　　记者 程刚

　　本报北京5月30日电

　　美国当地时间6月3日上午，美国商务部将首次就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举行听证会。近几天，55岁的李晓西教授密切关注着来自大洋彼岸有关此次听证会的一切消息。

　　“这次听证会的性质，只是美国商务部组织的一次公众听证会，并不会对是否给予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地位马上作出裁定。”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资源管理研究所所长李晓西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很多人误以为，美国商务部举行的此次听证会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美国是否给予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地位。李晓西教授就此解释：“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美国方面可能还会举行一系列类似的听证会，然后才会进入正式的官方磋商和谈判阶段。”

　　李晓西曾任职国务院研究室宏观经济研究司司长。作为最早全面研究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知名经济学家，李晓西被特聘为中国商务部的智囊。他领衔的课题组受商务部委托，为此次参加听证会的中方代表团提供了两份共约5万字的框架性报告作为参考。

　　李晓西认为，关于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国家地位的谈判，在中美之间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估计一至两年才能完成。“但此次听证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表明美国人至少能静下心来认真听一听我国的市场经济状况。有利于美国社会各界加深对我国市场经济程度的理解。”“美国政府同意坐下来跟我们谈本身就是一大突破。”商务部研究院美大部副主任王红霞研究员也同意这一观点。此前，美国政府根本不考虑给予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地位这个问题。坚冰在今年4月吴仪副总理赴美参加中美商贸联委会时被打破，经过磋商，美方承诺双方组成联合工作组，就中国市场经济国家地位问题进行专门研究。“美国对我国出口商品提出的反倾销调查是单个国家中最多的。此外，美国的对华贸易标准在很大程度上对欧盟、日本乃至拉美国家的外贸政策具有示范作用。如果美国赋予了我们市场经济地位，其他国家和地区当可迎刃而解。这是我们特别关注这个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晓西解释说。

　　6月底，欧盟将提交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初评结果”。李晓西分析，欧盟的答复从技术上和从双边贸易上讲应该会比较肯定，但可能会在政治层面上留有余地，并可能会因需要观察美国的态度而有所犹豫。

　　关系国计也关乎民生

　　“被视为非市场经济国家，已成为我国企业在应诉国外对华反倾销案中大量败诉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晓西说。

　　事实上，我国已经成为国际歧视性反倾销的最大受害国。据外经贸大学中国WTO研究院的数据，截至2003年12月30日，累计已有33个国家和地区对我国出口产品发起反倾销调查550起，直接影响我国出口金额达180亿美元以上。从1995年到去年12月30日，针对我国的反倾销立案数量在全球总数中所占的比重为15%左右，高居榜首。其中，近70%的立案被采取反倾销措施，远远高于全球平均水平。涉案产品涉及五矿、化工、轻工、纺织、土畜、机械电子、医疗保健等4000多种商品。

　　根据WTO关于倾销的定义：一国产品以低于“正常价值”的价格出口到另一国，并对进口国相关工业造成了损害的行为。对被裁定为倾销的企业，进口国可以对其惩罚性地征收高利率的关税。

　　噩梦源于一些国家的反倾销法规规定，反倾销案发起国对被指定为“非市场经济国家”的企业，可以采用与该国经济毫不相干的第三国(替代国)的市场价格来计算其产品的“正常价格”，而不按这些国家产品的实际成本计算价格。

　　在历时一年多的中美彩电反倾销案中，败诉的中国各大彩电企业深有体会。“美国此次选择的替代国是印度，而印度的平均原材料价格是中国的6倍，这直接导致中国彩电的生产成本被高估，致使中国在应诉中处于不利地位。”李晓西说。

　　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中国对美彩电贸易额不足2003年同期的1／3。美国对中国彩电征收最高可达78.45%的关税，甚至有可能使一些中国彩电企业失去全球三大彩电市场之一的美国市场。此外，对中国彩电整机制造业的危害将直接蔓延到整个彩电产业链，如元器件、半导体、显像管、塑料、配套等多个产业环节。“这是继1999年欧盟对中国彩电反倾销以来，中国彩电业国际化进程遭遇的又一次重大挫折。”广州上兵伐谋顾问公司首席分析师刘步尘分析说。拥有多年彩电业从业经历的刘步尘认为，这必将导致国内彩电市场的竞争进一步加剧，使本来就因价格战利润微薄的彩电业更加艰难。

　　资料显示，1988年，欧盟选择人力成本20倍于我国的新加坡作为替代国，裁定中国彩电企业倾销，曾导致中国彩电被欧洲市场拒之门外长达15年，大大阻逆了中国彩电国际化的进程。

　　5月27日，一个旨在跟踪中国争取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地位的观察小组在北师大经济与资源管理研究所正式成立。在读博士研究生李波是这个观察小组的牵头人。“争取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地位并不仅仅是政府的事情，还和我们每个人的利益相关，比如就业。”观察小组成员许晓莉对记者说，频频遭遇反倾销直接影响国内企业的产品出口，出口减少又直接影响到一个国家的GDP，而GDP的一个百分点则与就业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波以2001年为例测算了当年因遭遇反倾销对GDP增长造成的损失，并由此粗略估算出：仅2001年一年，我国就因企业遭受反倾销少增加4万个就业机会。“如果加上遭遇反倾销企业上下游产业链条的间接损失，另外考虑到这些产业多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当年实际损失的就业机会要数倍于这个数字。”

　　用美国标准看中国现状

　　李晓西教授领衔的课题组提交给中国商务部两份报告，其中一份用两万字的篇幅从理论上详细论证了“中国已经成为市场经济国家”；另外一份3万字的报告，则针对美国对市场经济提出的6个法定要求，说明中国的市场经济程度已经达标。

　　在历时一年的研究中，李晓西领导的课题组借鉴美国传统基金会测度经济自由化指数的思路和方法，测算出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程度已达到2.51，折百分比为69%，超过了市场经济临界水平(60%)。

　　在世界两大权威研究机构———美国传统基金会和加拿大弗雷泽研究所的报告中，中国经济自由化指数排名均领先于俄罗斯。俄罗斯在2003年申请加入世贸组织时被美国认可为市场经济国家，而我国却被认定为非市场经济国家。“这对我国显然有失公平，也是促使我进行此项研究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晓西说。

　　研究形成的一份40万字的报告———2003中国市场经济发展报告———被翻译成英文专门呈送至美国和欧盟有关方面。“我们逐一研究了美国、欧盟等所有提出市场经济标准的国家，找出其共通之处，形成了进行测算的5条标准———政府行为规范化问题；企业权利与行为问题，亦即经济主体自由化问题；生产要素市场化问题；贸易环境公平化问题；金融参数合理化问题。

　　李晓西认为，西方国家的判断，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把贸易问题政治化了，背离了自由贸易的宗旨。“这样明显带有歧视因素的判断标准需要尽快纠正过来。”他说。

　　中国企业为何“不太热情”

　　与学界和媒体的积极态度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很多曾遭遇美国反倾销的国内企业，对即将在大洋彼岸召开的此次公众听证会似乎显得“不太热情”。

　　5月28日，记者致电长虹电器股份有限公司新闻发言人刘海中。他告诉记者，“知道这个消息，但长虹目前尚未决定派员参加此次听证。”

　　记者注意到，参加此次听证会的报名早于5月19日就已截止。长虹是此次遭遇反倾销的国内彩电企业中受损失最大的一家。

　　康佳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同样未派员参加。该公司品牌管理中心人士告诉记者，“我们认为，此次听证会对我国而言涉及更多的是商务部和行业协会，好像与企业关系不大。”

　　此前有媒体援引美国商务部发布的消息，美国方面共有21个单位或个人报名参加公众听证会，包括律师所、相关协会和企业。报道称，美方参加者表现出很大的关注度，他们大多反对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国家地位。其中一家美国钢铁企业提交的证明材料长达154页。

　　与之对比，中方代表团更像是一次“静悄悄的出行”。截至目前为止，在中国商务部的官方网站上几乎找不到有关此次听证会的只言片语。“政府和行业协会应该将消息公开，以便关心此次听证会的各方人士了解并参与进来。这有利于美国公众更多地听到中国民间的声音。”观察组成员许晓莉说。

　　刘步尘认为，各自为战的中国企业需要行业协会的牵头和组织，而行业协会的缺位，正使民间一次次失去了这样与外界对话的机会。

　　学界有不同声音

　　对于此次听证会，国内学界也有质疑。外经贸大学中国WTO研究院院长张汉林教授认为，今年正值美国大选年，中美之间就这一问题的谈判必然被人为引入更多政治因素。我国不可能一一满足各种利益集团的不同要求。其次，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经济政策和货币政策，国际上没有一个完全一致的市场经济国家标准，与其跟每个标准互有差异的国家一一谈判，不如集中精力办好国内的事情，毕竟发展是硬道理。“即便争取到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地位，但如果我们自身的问题不尽快加以完善，国内企业仍未必在应对反倾销中占到便宜。”张汉林说。以钨砂为例，我国钨砂无论从资源拥有量还是从生产量来说，都居世界第一，但钨砂国际市场的价格却并不由我们掌控。原因就是我们自己的企业出口时大打价格战，互相倾轧，恶性竞争。

　　彩电业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业内人士透露，国内彩电企业进入美国市场之后，不是同洋品牌竞争，而是互相杀价抢市场。现在，一台21英寸的显像管彩电在美国的售价，已从3年前的199美元跌至69美元，还不到美国工人一个工作日的工资，也低于中国机电进出口商会的最低出口限价。极易引起出口目的地国对我们提起反倾销诉讼。

　　张汉林教授认为，如果国内企业能在行业协会的协助下，认真研究出口目的地国的反倾销法规，互相协调出口产品数量和产品价格，有相当数量的反倾销案完全可以避免———要从根本上解决国内企业在反倾销中的不利处境，关键还在于改变目前对外贸易秩序失范和行业协会缺位的现状。此外，国内企业应扎实做好应对反倾销的基础工作，而不是空喊口号，坐等政府去交涉。

　　李晓西教授对这种观点持保留态度。“争取到市场经济国家地位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反倾销问题。解决我们自身现存的问题的确是根本，至少与争取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同等重要。但这与我们为自己争取一个良好的外部贸易环境之间似乎并不矛盾。”“在应对反倾销问题上，很难说清楚内外因哪个更关键。”刘步尘说。出口美国受阻，很多国内彩电企业选择了绕道墨西哥以“曲线”进入美国。刘步尘担心，“如果墨西哥对美国彩电贸易在短时间内急速提升，而我们失范的贸易秩序这个痼疾仍然得不到有效解决，墨西哥会不会也步中国后尘被美国提起反倾销，成为中国彩电企业的下一个‘伤心地’？”

　　李晓西同意经济学家樊纲的观点：与加入WTO、借助外部力量推进改革的思路相仿，西方要求我们达到完全市场经济国家的一些条件，完全可以被视为深化改革的外部动力。美国和欧盟提出的一些市场经济标准，实际上都是我们改革的目标，只不过一些是近期目标，一些是远期目标而已。

　　李晓西解释，课题组测算出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程度折百分比为69%，那剩下的31%中的一半，包括像贸易管理体制不完善、行业协会缺位等这样一些需在体制改革中进一步完善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