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不安考验义乌 “城乡一体化规划”未卜前途

　　本报记者 范利祥 义乌报道

　　齐山楼村的迷惘

　　当“阳光大道”抵达门前的时候，义乌市苏溪镇齐山楼村的四五十户村民不可避免地要面临着被拆迁的命运。

　　“阳光大道”(苏溪段)项目经理曹先生向本报记者介绍，该大道是于去年9月份正式施工的。总路宽120米，其中包括左右两边各20米的绿化带。这条宽阔的大道要穿过齐山楼村，将其斩为两段。

　　不幸的是，楼廷珠的那座看上去相当漂亮的三层小楼正好处在“阳光大道”的“绿化带范围”。按规定，绿化带范围内的房屋要一律拆除。

　　去年六七月份，一拨人开始测量楼廷珠的那座小楼，进行拆迁前的评估。

　　但现在，由于评估结果没有公布，楼廷珠还不知道自己的房屋“给评估了多少钱”。令他惴惴不安的是，“有熟人私下看过评估结果，说我这房子评估为11万左右”。

　　楼廷珠说，他的房子是1997年建成的。当时他造这三层小楼时，“光材料费就花了15万。如果全部算起来，这座小楼的造价至少在18万左右”。而现在，“原材料钢筋、水泥等涨得很厉害，造这样的房子要花更多的钱。”

　　更让楼廷珠感到愤慨的是，这次评估采取了“一刀切”。“原则上说，不同的地段即使同样的房屋面积，评估的结果也应该不同。但他们进行评估时，没有考虑这些。所有的地段都按一个价进行评估。”

　　而且楼廷珠认为他所在的是“黄金地段”。“在这样的地段弄个商铺做些小生意，还是相当不错的。”

　　所以，楼廷珠觉得，“上面给的补偿太低，明显不合理。”

　　“阳光大道”还占去了楼廷珠将近半亩耕地。义乌市国土资源局的统计结果表明，义乌市人多地少，1999年全市耕地面积34.37万亩，人均仅0.5亩。而经过最近几年的急速开发，人均耕地面积则更少。

　　齐山楼村人均耕地在0.4亩左右。楼廷珠家共有五口人，但只有三个人分到了耕地，共有1.25亩。照现行30年不变的土地政策，楼的儿子在村里地分过后才结婚，媳妇和孙子已经无地可分。

　　后来，村子里把“征地费”分三次给了楼廷珠。2003年12月初给了356.83元，“说是青苗(补偿)费”；2003年12月19日给了784元“征用费”；2004年3月4日又给了3000元“征用费”。

　　村里的领导还通知楼廷珠，给他的仅仅是“征地费”的80%，余下的20%留在村里充作“集体资产”。“我们村还好点，以前有些村里村民土地被征用后，村集体资产要扣下40%；还有的全部被扣了。”

　　“补偿标准是什么？应该给多少钱？房子拆了住在哪里？没有人没给我们讲。”楼廷珠感到困惑，“其实我们并不反对市里搞建设，但关键是给我们的补偿要合理，要把事情搞清楚。”

　　不平坦的“阳光大道”

　　“阳光大道”是刚刚出台的《义乌市城乡一体化社区布局规划》(以下称《规划》)的四条大道之一。这四条大道每条的长度基本都在10公里，宽为120米(含路两边各20米的绿化带)。

　　《规划》由义乌市规划院操刀，耗时一年之久。

　　4月15日，在义乌银都饭店召开了《规划》专家论证会。专家组成员分别来自浙江省国土资源厅、建设厅、农办、发改委、环保局、规划设计院、村镇研究会，以及义乌市人大、政协、纪委等部门。最终，《规划》通过了专家组审定。专家组还认为，这是我国县级区域开展的首个城乡统一社区布局规划，许多方面在国内属于首创。

　　《规划》对义乌市1105平方公里行政区域内所有城乡居民点进行统一布局，将七八百个居民点合并成291个社区，其中197个为城市社区，94个为农村社区。社区规划总人口为210.18万人，其中参加旧村改造规划人口67.5万人。

　　由于两种社区内需分别设立菜场、医疗和文化娱乐机构等公共服务设施和环保、电力、交通、绿化等基础设施，所以要占用相当规模的土地。社区规划总建设用地223.26平方公里，其中旧村改造总用地6750万平方米。

　　“现在国土部门从上到下对土地问题相当敏感，所以在报道时要慎重使用‘建设用地’字样。”义乌市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表示。

　　该官员表示，目前，义乌市共有780多个行政村。而以前各村在工业发展、村民住宅规划上处在无序建设阶段，缺乏科学规划，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政。这样无序的重复建设，造成了巨大的浪费。

　　“所以，这次《规划》注重城乡的协调发展，城乡建设将由孤立、分散，走向和谐、统一。”该官员说。

　　村官与开发区

　　义乌实行城乡一体化，克服日益显现的城乡分割建设、差别发展的弊端，可以让更多的农民享受城市化带来的实惠。但现在看来，阻力是明显的。

　　当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其实在《规划》还没有通过专家论证时，当地就已经“投了不少资金，先行搞开了”。“现在看来，不少工作显得非常唐突。”他表示。

　　比如，《规划》中的“阳光大道”所要穿过的苏溪镇齐山楼村，要与临近的花厅村、溪北村合并成一个城市社区“巧溪社区”，该社区未来的规划是要容纳15000人口。这三个村子里的4130户村民也被吸纳进去。

　　但不巧的是，“巧溪社区”未来的所在地正好属于义乌市基本农田保护区。“没有省里或国家的批准，谁也不敢动。”上述义乌市官员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拆掉这三个村，这些村民将无处安身。

　　“补偿和安置问题没搞好，就过来推地，我们当然有意见。”齐山楼村一位村民说。

　　“阳光大道”(苏溪段)项目经理曹先生透露，该大道已经停工几个月了。他还表示，“阳光大道”搁浅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条大道开工后占用了齐山楼邻村“后店村”的不少耕地。

　　“征地费早就给后店村了，但他们在分配时搞得不合理，于是村民们就迁怒到我们头上。”曹经理说，“前几个月每天都有100多个村民来闹事，破坏刚搭起的设备，工程一直无法进展下去。”

　　但记者问他动工之前得到了哪些部门的批准？有没有取得包括施工许可证等证件？他表示一概不知。

　　“其它的工程段也碰到了类似难题。”义乌市一位官员坦承。

　　另外一个疑问是，如果将来这些村庄大规模进行拆迁的话，原来的村集体资产怎么处置？

　　义乌市大陈镇一位官员表示，义乌市每个村镇几乎都有开发区，这些开发区很多都是市里直接批准的。开发区的一部分收益被纳入村集体资产，长期以来，这些村集体资产已经相当庞大。

　　这些“村官”虽小，却掌握着土地发包、宅基地安排等与农民利益息息相关的权力。所以，当地人士透露，在义乌，“很多人都想方设法能捞个村长、村支书什么的干干。”

　　一位村民说，前几年义乌征用农用地进行工业开发时，“补助特别低，一亩地几千块钱就打发掉了。”但“镇里或村里弄到地后，再转手卖出去，一亩能卖几十万。”“这些差价是不是划入集体资产里边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

　　义乌市检察院一位负责人表示，当前，“村官”腐败现象已经成为义乌农村的“内伤”。如在土地发包上，一些“村官”利用手中掌握一部分机动地的权利，采用现金交易承包的办法，发包给农民，承包款则进了私囊。

　　据义乌当地媒体报道，近年来，义乌市纪检监察机关和检察机关在农村查处了大批“村官”腐败和违法违纪案件。

　　“你说，在村集体资产这么庞大，集体资产管理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村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些资产的走向呢？”上述不具姓名的义乌市官员表示，“在事先没有明确资产的分配之前，很多村民都不愿意拆迁。”

　　“一体两翼”的前途

　　以“兴商建市”发展起来的义乌市，近年每年投入的基础设施重点工程项目资金每年都有近百亿元，建成区面积由原来的3.5平方公里扩展到目前的近50平方公里，城市化率达50%左右。

　　伴随着大规模开发的，则是大批耕地的消失。

　　“我们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地皮可卖了。”大陈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说，具有“中国衬衫之乡”的大陈镇“开发建设比较早，地皮都卖得差不多了”。

　　义乌的邻市东阳市一位官员透露，“前一阵子国土资源部到东阳市和义乌检查，在东阳查出了不少问题，但后来发现，义乌违规、违法圈地的更多。”

　　义乌市国土资源局一位干部则表示，近年来，义乌以各种名义搞工业建设，“圈去了不少农用地”。

　　他表示，去年，义乌市曾出台了一个“一体两翼”产业带布局规划。

　　“两翼”指“义东北产业带”和“义西南产业带”。前者包括苏溪镇、大陈镇、廿三里街道办事处三个镇(街)，规划用地45.58平方公里。工业项目以服装加工、小商品制造业为主。后者包括上溪镇、义亭镇、佛堂镇和城西、稠江、北苑三个街道办事处(均为部分)的以工业产业为主导的经济、社会发展用地，用地规模为75.5平方公里，工业产业以五金加工、玩具制造、新型建材、化妆品、现代文化用品等为主。

　　“一体”则包括义乌的稠城、江东、后宅、北苑、稠江五街道的环城路范围内区域，以国际商贸城、国际文化中心、CBD组成。产业特色为商贸业，未来用地规模为95平方公里。

　　“不少村庄都被圈进去了。”国土资源局这位干部说，“作为地方上的国土部门，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而《规划》则与“一体两翼”相吻合。其中与这些规划冲突的村庄相当多，如江东街道办事处的观音塘村、尚仁村、候儿村、西塘村等。

　　“但现在国务院各部委都在大力清查乱圈地行为，义乌的各种规划很难进展下去。”义乌市规划局一位官员说，“城乡一体化不能以牺牲农民手中的耕地为代价。”

　　齐山楼村的一位村民手头保留着浙江当地媒体刊发的一则消息：5月18日，由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盛华仁带队的土地管理法执法检查组，就浙江土地管理情况和浙江省委、省政府交换了意见。浙江省省长吕祖善表示，浙江以后一律暂停批准红线宽度超过80米(含80米)的城市道路项目，尚未竣工的，一律暂停建设；对于尚未办理用地和开工批准手续的，一律暂停办理。

　　更令义乌市政府颇感棘手的消息是，国土资源部经商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财政部、农业部、建设部、监察部、审计署同意，正式启动《深入开展土地市场治理整顿工作实施方案》，严把土地供给闸门，全面清理检查去年以来新上项目用地情况。

　　那么，义乌的《规划》会不会“流产”？一旦“流产”，那么多已经动工的工程怎么办？损失谁来赔偿？

　　这些疑问考验着焦灼不安的义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