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庆评“九条意见”：资本市场的又一次跨越

　　●人民日报记者田俊荣发自北京

　　不久前，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被业内人士称为“九条意见”。最近，《人民日报》、人民网与《国际金融报》共同征集了全国普通股民对股市最关心的九个问题，并邀请前中国证监会主席、现任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周正庆结合“九条意见”作翔实的解答———

　　股民一问：九条意见是不是一个长期的利好？

　　《意见》条文：大力发展资本市场是一项重要的战略任务，对我国实现本世纪头20年国民经济翻两番的战略目标具有重要意义。

　　周正庆：以国务院名义发布对资本市场的意见和政策，这在新中国成立以来是第二次，上一次在1992年12月。

　　我们认为，这九条意见在总结我国资本市场建立以来正、反两方面经验的基础上，全方位地阐述了党中央、国务院对资本市场改革发展的决策，是指导资本市场健康发展的纲领性文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对当前的资本市场来说，真好比“久旱逢甘霖”。

　　可以肯定地说，这九条意见是资本市场的长期利好。

　　中国的资本市场从无到有，十几年来，不断发展，不断完善，不断前进，这期间可以说经历了两次大的跨越。

　　第一次在1992年。当时面临这样一个“关口”：资本市场究竟姓“社”还是姓“资”，到底要不要搞？

　　说实话，那时的股票市场确实很不成熟。我记得在成都，许多老百姓当街摆开地摊，叫卖股票，根本没人监管。

　　正当大家为资本市场该不该搞而争论不休时，邓小平同志在南方谈话中明确指出：“证券、股市，这些东西究竟好不好，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东西，社会主义能不能用？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

　　就在“坚决地试”的鼓舞下，中国的资本市场全面启动。1992年12月17日，我国第一次以国务院名义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证券市场宏观管理的通知》，这一《通知》统一了资本市场各方的思想认识。之后，诞生了国务院证券委和中国证监会，中国的资本市场也迎来了雨后春笋般的大发展。这是我国资本市场发展史上的一次伟大的跨越。

　　由于中国的资本市场很年轻，又处在中国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大环境中，具有“初期加转轨”的特点，因此随着市场的迅猛发展，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比如，1998年之前，全国竟有14个未经中央批准的证券交易中心，涉及300万投资者和300多亿元投资额，风险很大。我们经过清理整顿、综合治理，才将这些场外交易全部纳入到沪深证券交易所进行交易。

　　又如，当时证券公司挪用客户保证金的现象比比皆是。1998年，审计了82家证券公司，几乎没有一家不挪用保证金。后来，通过“开正路，堵旁道”、坚持在发展中解决问题的办法才逐渐化解了这个风险隐患。

　　再有，包装上市、内幕交易、虚假信息、做庄操纵等有损公开、公平、公正原则，侵害投资者合法权益的现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屡禁不止。

　　在这种情势下，2001年，有人提出了将资本市场“推倒重来”、“另起炉灶”等论调。于是，中国的资本市场遇到了第二个“关口”，那就是：如何看待资本市场的成绩和问题？到底还要不要发展？

　　由于对资本市场发展前景的预期不稳定，股市迷惘、徘徊，最终表现为剧烈下挫。应当说，股市有涨有落是正常的，但背离经济发展和上市公司的基本面，长期下跌肯定是不正常的。在股市持续低迷18个月的时候，我向有关领导同志作了汇报，说出了我的担忧和建议。据我所知，从2003年4月份开始，有关部门已开始研究相关意见。

　　众所周知，发展是硬道理，是第一要务。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一条基本经验。仅仅因为洗澡盆里有脏水就连孩子也一起倒掉，仅仅因为资本市场存在一些问题就全盘否定其健康的主流，这些做法都是不正确的。资本市场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只有通过进一步的发展才能逐步解决。大发展，小困难；小发展，大困难；不发展，最困难。

　　这次国务院发布的九条意见，把大力发展资本市场提升到战略高度，充分肯定了资本市场已经取得的辉煌成就，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进一步发展资本市场的有效措施，可谓顺形势、合民意、除疑虑、解分歧，正本清源，再一次统一了资本市场各方的思想认识，必将使中国的资本市场实现又一次跨越。

　　思想是行动的先导。思想统一了，步调一致了，中国的资本市场就一定能再次迎来姹紫嫣红的春天。发展的前景，无限美好。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九条意见是资本市场的长期利好。

　　股民二问：九条意见发布后，股市不断上涨，是不是说明中国的资本市场还是走不出“政策市”的怪圈？

　　《意见》条文：资本市场的稳定发展需要相应的政策引导和支持。

　　周正庆：对于“政策市”的说法，确实到了该全面剖析、客观看待的时候了。

　　政府通过政策和舆论来间接引导资本市场，这样的“政策市”是国际惯例，无可非议。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没有政策和舆论引导的资本市场，不是正确的政策和舆论引导市场，就是错误的政策和舆论引导市场。

　　美国“9.11”事件发生后，总统、财长、美联储主席都号召居民树立信心，购买股票，并要求投资机构不要卖出股票，旨在稳定股市。

　　如果说这是在危急时刻所采取的不得已之举，那么，其实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在平时也很注意用政策来引导股市。德国不久前提出了发展资本市场的十点计划，内容包括减税、拓宽资金进入股市的渠道等，十分丰富；瑞士也出台了振兴资本市场的31条政策措施。

　　这样看来，“九条意见”的政策效应是无可厚非的。实际上，中国的资本市场正处于“初期加转轨”阶段，更需要正确政策的及时引导。

　　股民三问：上市公司一定要解决非流通股的流通问题吗？国有股怎样减持才不会对股市造成强烈的冲击？

　　《意见》条文：稳步解决目前上市公司股份中尚不能上市流通股份的流通问题。

　　周正庆：上市公司的股份分为国有股、法人股和社会公众股，前二者占总股本的70%，并且不能上市流通，这种股权分置的现象是中国资本市场所独有的。

　　70%的股份不能上市流通，既不符合资本市场的发展规律，不利于市场的长期稳定发展；也不利于国有资本通过资本市场实施战略重组，优化国有资本的布局。因此，应当积极稳妥地解决好股权分置问题。但是，鉴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复杂性，目前还不可能提出时间表。

　　“九条意见”提出，解决股权分置的问题要尊重市场规律，要切实保护投资者特别是公众投资者的合法权益。这就意味着，今后上市公司解决非流通股上市流通问题，不能搞“一刀切”，而应当一个公司一个价格。首先，上市公司应当在和流通股股东充分协商的基础上，解决“全流通”问题，在取得共识之后，按上级主管部门的有关规定和程序到资本市场上减持，如果你的业绩好，可能卖出的价格高于你的净资产；如果你的业绩差，很可能卖出的价格低于你的净资产。这样一来，国有股减持就再也不是高悬在中国股民头上的一把“利剑”了。

　　股民四问：在国务院的文件里讲“重视资本市场的投资回报”还是第一次，应当怎样把这一精神真正落到实处，让数千万股民有赚头？

　　《意见》条文：重视资本市场的投资回报。周正庆：的确，过去我们讲“从资本市场筹资多少”比较多，讲“资本市场给予投资者多少回报”比较少，这样的观念是应当纠正的。

　　应该看到，投资股票是有风险的，但如果广大投资者不能得到合理的回报，其合法权益不能得到有力的保护，这样的资本市场好比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没有生命力的，无法长久存在。

　　事实上，从2001年6月以来，股市的流通市值大幅减少，相当一部分投资者有一定的损失。其结果，就是资本市场的流通资金迅速减少，直接融资占间接融资的比重也从前些年的10%降至4%以下。

　　我理解，投资回报包括即期回报和长期回报。即期回报就是平常说的上市公司股票的股息红利。为此，就要改变目前普遍存在的某些上市公司“不分红”现象。

　　长期回报就是要求一方面上市公司要有长远的发展规划，要建立有利于防止经营者短期行为的激励约束机制。为此，就要多管齐下，提升上市公司的整体质量，特别是要研究对上市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激励约束制度。另一方面，投资者也要更多地关注公司的长远发展和长期收益，逐步树立理性投资的观念。

　　说到底，要真正重视投资者的投资回报，各地区、各部门就应当按照九条意见的要求，聚精会神，一心一意，大力发展资本市场。因为，只有一个蒸蒸日上的资本市场才能给投资者带来持续而丰厚的投资回报。

　　股民五问：我国的证券交易印花税在世界上是比较高的，将来是否有可能降低印花税，以减少投资者的投资成本？

　　《意见》条文：研究制定鼓励社会公众投资的税收政策。周正庆：我国证券交易印花税的历史是这样的：到1991年10月，我国在深沪两个证券交易所先后开征了证券交易印花税，当时的税率为0.3%，对买卖双方双边征收。1997年5月，一度将印花税税率上调到0.5%。1998年6月，为活跃股市，又下调到0.4%。从2002年11月16日起，证券交易印花税执行0.2%税率，双边征收的政策。从1991年至今，我国已累计征收证券交易印花税2000多亿元。

　　从世界范围看，相当一部分国家不征收证券交易印花税。一些保留印花税的国家，其税率也比我国低。

　　因此，我个人认为，为减轻投资者的投资成本，大力发展资本市场，可以考虑在适当时候对印花税的税率和征收方式作一些调整。

　　股民六问：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至今难如人意，怎样才能使上市公司的报表让人相信？有人说，现在股市上只有生，没有死，请问应当怎样彻底地将垃圾公司逐出股市？

　　《意见》条文：强化上市公司及其他信息披露义务人的责任，切实保证信息披露的真实性、准确性、完整性和及时性。完善市场退出机制。

　　周正庆：不良的东西都害怕阳光。信息披露制度是提高上市公司透明度、维护投资者权益的资本市场的基本制度。

　　目前，以《证券法》为主体，相关行政法规、部门规章等规范性文件为补充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制度框架已基本建立。信息披露的内容重点更加突出，质量有了提高。下一步，监管部门应当进一步在信息披露的及时性、真实性的监管上下功夫。以日常信息披露监管为主线，以打击虚假披露为重点，加大处罚力度，落实监管责任制度，坚持不懈地进行信息披露监管。

　　完善上市公司的退出机制，是实现上市公司优胜劣汰的重要举措，是保证上市公司整体质量不断提高的必要途径。近年来，监管部门做了大量的、有效的工作，目前已有10多家上市公司实现了平稳退市。退市机制已初步建立。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不能简单地以逐出市场、股票作废等类似的办法来让垃圾公司退出，其实，即使在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也会给上市公司的退出创造一条通道，比如以柜台交易的形式来实现上市公司的最终退出等。这些做法值得我们借鉴。

　　据我所知，监管部门已推出“股票代办转让系统”，并在最近发布了《关于做好股份有限公司终止上市后续工作的指导意见》，要求退市公司必须进入“代办转让系统”，妥善处理好其终止上市后保护股东权益、转让股份、资产重组等一系列维护资本市场的正常秩序的措施，这是符合我国国情的一种有益的实践。

　　股民七问：鼓励合规资金入市应当在哪些方面取得突破？

　　《意见》条文：鼓励合规资金入市。周正庆：鼓励合规资金入市，首先要鼓励保险资金合规入市。

　　从境外的经验来看，保险业与资本市场的连接大约有三个渠道：一是资金的连接，据统计，在发达国家养老基金和人寿保险所管理的资产中，股票资产占保险资产组合的43%；二是体制的连接，全球主要的保险公司大多成立了资产管理机构，并籍此成为资本市场的主力军；三是产品的连接，许多保险公司出售的分红产品和投资连接产品，更多地体现了储蓄和投资功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也应当拓宽保险资金进入资本市场的比重和渠道。现阶段，保险公司购买证券投资基金的比重不能超过其资产总额的15%，这一比重还可以适当扩大。同时，还可以支持保险公司以组建资产管理公司等多种方式直接投资资本市场。

　　其次，鼓励合规资金入市，还应当进一步发展证券投资基金，并拓宽证券公司的融资渠道。比如，可以完善证券公司质押贷款，适当扩大具备条件的证券公司进入银行间同业市场等。

　　股民八问：一度成为股市热门话题的创业板有一段时间几乎“销声匿迹”了。九条意见发布后，不少证券界人士又在呼吁尽快推出创业板。为什么要推出创业板？是不是该尽快推出？

　　《意见》条文：分步推进创业板市场建设，完善风险投资机制，拓展中小企业融资渠道。

　　周正庆：推出创业板，有利于为中小企业拓宽融资渠道，有利于发展高新技术和风险投资。在是否该推出创业板的问题上，资本市场各方曾有过不同意见，当前，我们应当按照九条意见的精神，在法规完善、监管到位、准备充分的基础上分步推出创业板。

　　“分步”就意味着不能一步到位推出创业板，而是应当循序渐进。可以考虑先将一部分中小企业逐渐转到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等这些企业达到一定的数量，各方面条件比较成熟了，再考虑将他们组成创业板，单独制定创业板的股票指数，适当降低创业板的上市门槛。

　　股民九问：政府各部门之间应当如何协调，以保证今后相关政策的出台不会影响资本市场的稳定发展？

　　《意见》条文：各地区、各部门都要关心和支持资本市场的规范发展，为市场稳定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和条件。

　　周正庆：资本市场具有较强的敏感性、复杂性和特殊性，各地区、各部门应当建立信息共享、沟通便捷、职责明确的协调配合机制。相关部门在出台相关政策时，要充分考虑对资本市场可能产生的影响。

　　实践证明，货币、资本、保险这三个市场之间有着广泛、内在和紧密的联系。比如货币市场银根松紧，就会迅速波及资本市场；资本市场或冷或暖，就会直接影响到银行储蓄的或多或少；保险市场的发展也会对货币、资本市场产生很大影响。因此，这三个市场的监管部门，要特别地加强沟通和协调，以促进三个市场的有机结合、共同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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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正庆

　　长期在金融系统工作，从出纳员、会计员、信贷员干起，直到中国人民银行党组书记兼常务副行长。1995年6月，出任国务院副秘书长、国务院证券委主任；1997年5月，任国务院副秘书长、国务院证券委主任、中国证监会主席；1998年3月至2000年2月，专职但任中国证监会主席。现任全国人大常委、财经委副主任委员。

　　他全程见证了中国资本市场十几年的阳光和风雨，也无怨无悔地一直为资本市场的发展而呐喊、而出力。他称自己是一名“资本市场的老兵”。

　　什么叫资本市场

　　金融市场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金融市场包括资本市场和货币市场。

　　资本市场是指证券融资和经营一年以上中长期资金借贷的金融市场，包括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基金市场和中长期信贷市场等。其融通的资金主要作为扩大再生产的资本使用，因此被称为资本市场。股票、债券等证券市场是资本市场的最主要组成部分。

　　货币市场则是经营一年以内短期资金融通的金融市场，包括同业拆借市场、票据贴现市场、回购市场和短期信贷市场等。

　　资金需求者往往通过资本市场筹集长期资金，通过货币市场筹集短期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