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中俄民间贸易何时走出“灰色通关”泥沼

　　前不久莫斯科艾米拉中国市场遭查封事件给“中国商户”当头一棒，再次引发了社会各界对中俄民间贸易的高度关注和思考。

　　从上世纪90年代起，中国商品就在俄罗斯多次遭遇查封，但以前的查封多是以经营者无合法身份、居留证件等等为由，此次则是俄方首次把中俄民间贸易中的“灰色通关”定性为走私。1998年“扩东”和“兵营”两座楼里的华商货物被查抄，是华商货物大规模被没 收的典型事例。据在俄华商报案，2000年和2001年两年间，俄警方查抄中国商人货物上百次，给中国商人造成经济损失上亿美元。据某位多年经营中俄民间贸易的商人称，莫斯科的每一个华商仓库都至少被查封过三次以上。

　　“灰色通关”问题业已引起中俄两国政府、企业及专家的高度重视。近期，商务部几次联合有关部门、各省市商务厅局、行业协会以及相关企业召开会议，对中俄民间贸易的背景和解决办法进行深入细致的研讨。记者连日来走访了多位相关人士，其中有政府官员、在俄罗斯经商的中国商人、研究中俄经贸关系的专家等等，以期群策群力，为中俄民间贸易走出泥沼献上良策。

　　“灰色通关”：并非今日始

　　“灰色通关”这一现象在中俄贸易中已经存在了十几年，是中俄民间贸易中比较广泛的一种通关方式。究其产生根源，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

　　俄罗斯驻华使馆商务处商务副代表波波夫3月29日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这一特殊的通关方式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俄罗斯通关公司为货主代办进口业务，提供运输和办理海关手续捆绑在一起的“一站式”服务，这种服务也经常被称为“包机包税”、“包车包税”或“包柜包税”。这一种方式之所以被广泛采纳，是由供需双方需求所致。一方面，中国商品通关量大，一部分民间公司缺乏正规的报关手续，有些货物如果正规报关，成本就会过高；另一方面，俄罗斯海关设备相对落后，货物检验时间较长，也较为繁琐，对于每一架飞机，如果都要详细检验，耗费人力和时间过大，因此，“包机包税”的通关方式应运而生。飞机到达之后，海关不必详细开机检验，大致按照每架飞机收取关税，这样也缩短了俄方的工作时间。不过，货主也为此承担了很大的风险，由于从通关公司那里拿不到通关单等正式文件，遇到强力部门检查时货主经常会陷入“哑巴吃黄连”的尴尬境地，而且没有正式的通关手续，大多数货物无法进入正规商场销售。

　　中国社会科学院财贸经济研究所专家栾文莲向记者介绍，中俄两国在前苏联时期主要采取的贸易方式是易货贸易，中间没有外汇结算，贸易协定由政府签订，这一贸易体制没有培养出中俄两国间良好的自由贸易环境。在20世纪90年代初，前苏联刚解体的时候，中国商品大多是由俄罗斯本国人从中国进口到俄罗斯的，后来，中国商人发觉这样的贸易方式缺乏保障，于是中国人开始自己经营对俄出口贸易。中国大多数经营者为小公司甚至是个人，他们本身对报关等事宜不甚了解，加之俄海关工作效率不高，而通关公司则提供较好服务，因此，通关公司是当时甚至到现在，民间贸易中普遍采用的中介。

　　社会科学院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陆南泉说，在前苏联刚刚解体的时候，俄罗斯大众消费水平普遍较低，购买力不强，日用品十分短缺，大量廉价中国商品通过边贸及其他方式在当时进入俄罗斯也是双方市场需求所致。中国商品大量出口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浙江、河北辛集等地的就业压力。另外，俄罗斯方面也有很多人从中获利，其中包括海关官员、通关公司等等。

　　包机包税：情理可通法度不容

　　从事多年中俄之间通关业务的刘纲向记者介绍，中国商品目前向俄罗斯出口主要采取海运、空运、汽车运输和铁路运输等多种方式，无论哪种方式都可以“包税”。纺织品服装、食品等应季商品大多采用空运，其他商品有一部分从乌鲁木齐通过汽车运输到俄罗斯，还有一部分从满洲里经铁路运往俄罗斯，另外有的货物先通过海上运至俄罗斯周边国家，再用大型汽车运抵莫斯科。这些商品通过俄罗斯海关的时候大多为“包机包税”或“包车包税”。这种方式的好处是通关时间被大大缩短，因为走货量巨大，企业根本无法承受货物积压。

　　中国皮革协会副理事长张淑华告诉记者，俄罗斯是中国皮革商品非常具有潜力的出口市场，俄罗斯气候寒冷，而且当地人传统上比较喜爱皮衣，特别是裘皮。中国企业在出口过程中，在中国境内的手续完全合法。企业近年来也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但是正规报关非常不方便，而且俄海关经常拖延，张淑华举例说，一家企业某年年末运往俄罗斯一箱挂历，本打算用作新年礼物，结果走正常通关手续，过了将近3个月才通关，结果“新年礼物”自然全部作废，企业的市场拓展工作也受到一定影响。

　　一位在雅宝路经营服装生意的商人告诉记者，中国人本质上不愿做非法的事情，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希望规规矩矩、安安稳稳做生意的，目前这种不规范的贸易方式并不能完全归罪于中国商人。

　　中国长城工业总公司施国顺说，中国商品在俄罗斯数量巨大也是中国商品经常受到查封的原因之一，俄罗斯各利益集团都觉得中国这块肉实在太“肥”。在俄罗斯莫斯科有一个著名大型集装箱市场。集装箱市场的由来是因为在那里做生意的商人们都把小商品摆在集装箱内出售。经营方法是这样的：白天租用集装箱卖货，晚上把集装箱当作仓库保管货物。这样的好处是不用另外租场地。大市场中的货物80%以上都是中国商品，市场大约有10万个摊位，规模十分壮观，大市场主要是面向莫斯科周边城市的批发集散地。每天清晨，外地的批发商来大市场提货，记者在俄罗斯也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种热闹宏大的场面在中国也是十分罕见的。据悉，集装箱大市场每天的流水额就达上亿美元。大市场的租金大约是每个集装箱每月5000美元左右，近年来市场规模越来越大，与1996年相比，大市场的规模扩大了5倍。与此同时，中国商品的价格也是一降再降。

　　俄罗斯海关关税较高也是企业普遍反映的一个关键问题，波司登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郑之伟说，中国生产的羽绒服报关时是以每件大约20美元计算税费，而俄罗斯海关设定的羽绒服最低单价为每件50美元，这样一来，税费超出了成本，企业也就无利润可言了。

　　俄罗斯对每一种进口商品设定的税率往往不太一致，有时甚至一个商品的税率多达十几种，正常报关程序十分繁杂。关于这个问题，刘纲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某公司向俄罗斯出口一批糖果，其中大概有几十个品种，俄罗斯海关要求其对每一种糖果都必须单独申报，在每一种商品都通关成功后，商品已过了保质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才不得已采用了包税的方式，海关无须开箱验货，以整架飞机或整个货柜收税，如一个货柜2万美元，这样就大大提高了通关效率。

　　中国企业采用灰色通关无疑是合情合理的。但是通关公司经常以少报数量或假报品种的方式赚取利润，这便会给中方企业带来危险。另外，中方企业无法从清关公司拿到报关单，这就意味着货物缺乏合法的手续。关于中国商品时常遭到查封的原因，俄罗斯驻华使馆商务副代表波波夫表示，俄罗斯有关部门在查抄时是遵循俄罗斯法律的，货物没有完备的通关手续，从法律上来说不合法。使中国企业因而陷入了“哑巴吃黄连”的尴尬境地。

　　波波夫说，中国也存在一部分企业，一直采用正规方式通关，例如华为公司等等。这些企业的商品主要在俄罗斯正规商场销售，市场推广工作进行得也比较顺利。

　　发展受制：中国商品交易陷入恶性循环

　　贸易现状的混乱造成大量中国商品不能进入俄罗斯正规商场，只能在集装箱大市场进行销售。在这个中国商人高度集中的地方，竞争十分激烈，中国商品价格低廉，利润空间非常小，因此，中国商人就只能借助灰色通关的方式降低成本，中国商品因而陷入严重的恶性循环。

　　很多中国企业即使在利润空间已经降到十分低的时候，还继续大量向俄出口，原因是企业必须不停运转，即使盈利十分艰难，也不能停止生产，否则将会引发一系列严重问题，包括工人失业、供应商催债甚至全面破产等等。

　　使用灰色通关方式进入俄罗斯市场的中国商品绝大多数没有自己的品牌，这就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假如某家企业生产出了款式较为新颖的服装，在大市场销售，其余的企业马上仿造，没过多少时间，同样的货物就随处可见了。产品因而毫无附加值可言。

　　这一恶性竞争还导致中国商人非常不团结，甚至相互拆台，许多次俄罗斯官方对中国市场进行的查封事实上就是由于某些心怀不轨的中国商人向俄官方告密。刘纲说，目前在俄罗斯某些中国人的组织甚至带有黑帮性质，这些华人黑帮往往将自己的同胞，特别是有钱的华商作为犯罪目标。一位了解内幕的人士告诉记者，两年前，莫斯科曾有一位从事服装贸易的华商遭到绑架，绑票者向“肉票”家属索要了15万美元才将人质释放。后来，此案被侦破，疑犯正是华人黑帮分子。

　　在俄罗斯，针对中国货物的封库拉货事件屡屡发生，而中国商人仍然采用不规范的灰色通关方式。分析其中原因，社科院俄罗斯研究中心的陆南泉认为，这主要是侥幸心理在起作用，一个商人走10批货，被查封1批，虽然有所损失，仍有利可图。

　　波司登公司的郑之伟向记者介绍，上世纪90年代末，广州有一家服装企业成功进入俄罗斯市场，销量逐年递增，但不可避免地采用了灰色通关方式出口货物，公司在俄罗斯市场站稳脚跟的时候，为扩大影响、推广品牌，开始在莫斯科各媒体刊登广告。俗话说“树大招风”，没多久就引来了税警的格外“关心”，该公司在俄罗斯市场的所有货物全面被查封，面对俄官方开出的天价罚单，为了避免巨大的损失，这家公司只能忍痛全面撤出俄罗斯，放弃了几年来的努力和费尽心力培育成熟的市场。这无疑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情。

　　走出灰色：以合法身份站稳脚跟

　　许多专家及业内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都表示，作为中国商品，首先要保证“合法”，才能在俄罗斯市场站稳脚跟。

　　据在俄罗斯成功经营多年茶叶贸易的吴文霞介绍，在合法的范围内，中国企业是可以采取措施来降低关税的，前提是要完全了解俄罗斯海关法典以及其他相关法律，合理避税在俄罗斯电视报纸等媒体上也是公开讨论的话题。

　　况且，中国商人长久以来的思维定式就是正常报关的话关税必定难以承受，其实有时候灰色通关的费用未必就比正常报关低多少。刘纲向记者举例说，一箱40英尺货柜的鞋，灰色通关的费用大约是2.6万美元，而正常关税为3万-4万美元，节省下来的这点成本与面临的巨大风险相比，显然得不偿失。

　　当然，对于某些商品来说，合法避税后关税仍然过高，是企业确实很难承受的。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刘华芹说，俄罗斯只有逐步下调关税，才能使市场持续健康发展。

　　俄驻华商务副代表波波夫说，当年形成“灰色通关”这一特殊贸易方式的土壤正在逐渐消失，俄罗斯已经下定决心清理这一不正规的入关手段，经营不合法的商品在俄罗斯将变得越来越艰难。同时，俄罗斯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对廉价低质商品的需求已经降低，优质商品在俄罗斯才有竞争力。俄罗斯下一步将逐步把露天集贸市场集中到室内，并强化移民政策，显示了俄政府希望尽早结束倒爷贸易，代之以文明贸易的决心。

　　中国企业确实到了该改变俄罗斯市场经营策略的时候了。波波夫表示，俄罗斯驻华使馆商务处也希望中国有能力的大公司能够考虑开发俄罗斯市场，在合法的范围内，企业在俄罗斯市场是大有可为的。波波夫建议中国企业在俄罗斯开办分公司，在俄海关注册合法的通关卡片，并且在俄罗斯正规商场销售商品，为推广品牌形象，还可以适当地进行广告宣传。如果在现阶段觉得高关税难以承受，可以考虑在当地开办工厂，实行本土化生产能够节省多方面的费用。

　　波波夫还说，在新的时期，俄罗斯海关也正在努力提高工作效率，以前，往往企业等待几个月之后，得到的却是因手续不完备而被退回的商品，现在，俄海关在收到报关单2-3天内，就能够判断手续是否完备，如果需要进一步的资料，企业也会立即收到通知。随着俄新海关法典的颁布以及俄加入WTO进程的加快，俄罗斯市场必将逐渐规范。

　　北京雅宝路天涯服装市场总经理吴峰说，中国服装在俄罗斯正在摆脱“低档货”的固有形象，主要面向俄罗斯出口的雅宝路的商品以前80%都是低质低价商品，现在则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走品牌化经营道路，前不久还有公司举办了自有品牌的时装秀，面对不断变化的市场，中国企业也在进行自我调节。

　　陆南泉建议，在俄罗斯成立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健康的中国商人协会。成立华商协会，能够做到政府无法做到的事情，政府无法代表企业对所有细节问题进行协商或仲裁，而成立一个凝聚力较强的华商协会，可以使在俄罗斯的中国企业真正团结起来。在这次俄罗斯查封中国艾米拉市场的事件中，有些商人在双方政府协商尚未结束的时候，就主动与俄方交钱“私了”，这就导致政府的工作很难开展，也十分损害中国人的形象。

　　陆南泉表示，中俄贸易秩序正常化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各方的共同努力，才能使中俄民间贸易逐步走上规范的道路。

　　(来源：国际商报作者：记者何晓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