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市马冈镇非法征地调查 三败俱伤“罗生门”

　　开平市马冈镇非法征地事件调查报告

　　“要保护和提高粮食综合生产能力，实行最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依法加强耕地管理，坚决制止乱占滥用耕地，纠正随意改变基本农田用途的现象。要加快改革土地征用制度，完善土地征用程序和补偿机制，确保占补平衡”。———摘自温家宝总理在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所作政府工作报告

　　本报《深度新闻》今日推出的这个调查报告或许能够反映出一些问题：利用地方土地资源，引资办厂发展乡镇经济，这于政府、厂商和村民都是一件好事情。可是，这样的好事，却使得上述三方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本报记者不久前深入开平市马冈镇对一起非法占用耕地引发的纠纷进行了多方调查———

　　2002年10月初，广东省开平市马冈镇成功引入了浙江丽人木业集团和广东顺德冠华木制品有限公司共同投资2000万元，创办了开平市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该公司的产品属于高科技无污染项目，也是该镇目前最大的一笔工业投资，按说，它既可以繁荣地方经济，增加村民收入，又能促进当地经济林的发展、生态环境的优化。但是，这样一件看起来的大好事，如今却被弄得“三败”俱伤。

　　A.征地现场：耕地成了储货场

　　2月27日，记者来到了开平市马冈镇湾琴山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的储货场，展现在记者眼前的是被马冈镇政府征用的那块48亩土地，都是经过了平整之后的一片黄褐色的新土，有小部分土地堆放着丽冠公司生产人造板的原材料———薪材（即树枝杈）；大部分土地泥石参差、坑坑洼洼，低洼的地方积着水。在场的一群涧渡村村民愁眉苦脸地对记者说：“你看，镇政府就把这些土地退还给我们复耕，这哪里还能种地呀！”据丽冠公司财务部部长聂永吉介绍，村民并不是不想把这些土地转让给丽冠公司使用，而是觉得镇政府给予村民的补偿标准太低了，村民才不得不要求收回土地。镇政府表示到别的地方另找一块地给丽冠公司做储货场。“但是，从我们公司的利益来说，也不希望到别处找货场，因为运输不合算，管理也不方便。”聂永吉部长如是说。

　　在现场的几位村民说，这些土地过去是很肥沃的，每年能种上两季水稻，亩产在1000多斤；那12亩旱地能种上花生、黄豆等经济作物，亩产至少800斤。现在马冈镇政府把这片土地推平了，那一层适宜于作物生长的肥沃土质已经不存在了，一片新的土地要达到适宜于水稻生长的土质条件，是需要长时间来耕作的。村民说：“这是我们祖祖辈辈一直耕下来，才变成这么好（肥沃）的田地，镇政府把这块田地毁坏了，说要恢复还给我们，这是不可能的，几十年一百年也不可能复原。”

　　B.厂办主任：办了厂房土地转让手续

　　据丽冠人造板厂办公室主任蔡多伟介绍，该厂的前身是马冈镇造纸机械厂，隶属于马冈经济发展公司，马冈镇造纸机械厂由于各种原因于1997年停业，2002年12月27日经过开平市资产管理委员会、开平市产权交易服务中心主持，将该厂转让给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转让范围包括：厂房1658.12平方米，评估价505696.00元；办公楼747.79平方米，评估价295377.00元；土地（没有办理土地证）6007.84平方米，评估价240314.00元。马冈经济发展公司以80万元将该厂转让给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该公司财务部长聂永吉给记者出示了丽冠公司向马冈镇经济发展公司一次性支付80万元转让费的信用社支票存根、厂房土地转让协议书、开平市资产管理委员会关于马冈镇造纸机械厂产权转让的批复文件、开平市产权交易服务中心公有资产转让成交确认书等相关原始资料。

　　聂永吉称当时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考虑该厂占地太小，需要有足够的场地储存和堆放备用薪材。因为当地在春夏交接的季节，阴雨连绵，道路泥泞，担心山上的薪材无法准时运到厂里来，可能会由于材料供应不上而影响生产。于是厂方要求马冈镇政府再划拨一些土地给丽冠公司做储货场。马冈镇政府为了完善投资环境，就将该镇的涧渡村48亩土地（紧邻该厂的），其中水田36亩、旱地12亩划归丽冠公司使用。聂永吉还向记者透露，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占用涧渡村的48亩土地，以每亩4000元的补偿价格，一次性支付给了马冈镇政府。

　　C.村民代表：强占耕地生计无着

　　记者来到开平市马冈镇涧渡村，在一栋破旧的祠堂里向村民了解情况，祠堂里聚集着许多涧渡村的村民，多数是赋闲在家的老人、妇女和小孩，绝大部分都听不懂普通话，他们用当地的方言向记者诉说着。经人翻译，他们表达的是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希望马冈镇政府能够以合理的补偿条件征用或租用他们的土地，对低价强行占用他们土地的行为表示不满。他们还向记者出示了一份联名写给媒体的投诉信，信中有129名村民签名并盖有129个红手印。以下为该投诉信部分内容：“我们是广东省开平市马冈镇涧渡村村民，现向你们反映一件强抢我们村民耕地的恶劣事件。

　　开平市丽冠人造板有限公司到马冈镇办厂，看中了我们涧渡村一片地皮，其中水田36亩，旱地12亩，这片耕地是村民承包的农田，2003年2月25日，部分村干部在未征得全村村民同意的情况下，以水田每亩15000元、旱地每亩7000元的价格强行永久性卖给马冈镇政府，镇政府再卖给这个企业建厂房。2月26日，镇干部召集所有管区干部、全镇机关、派出所民警，还有数十名身穿迷彩服的人，跟随推土机来到现场，愤怒的群众也来到现场，期望能保住这片土地，但村民稍有举动就被围攻、发生激烈冲突。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把以上48亩耕地推为平地，再用煤渣石头加厚，这件事在我们当地引起极大的民愤。事件发生后，村民曾多次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事件直到现在还未得到合理的处理。

　　本来我村就属人多地少的村庄，每人只有四分多地，以后村民拿什么来耕种，怎么生活下去呢？

　　现恳请新闻媒体到当地调查了解，使此事早日得到公正、合理解决，还村民一个公道。谢谢！”

　　D.镇领导：村民自愿出让土地

　　27日中午，马冈镇党委副书记兼镇政法委书记梁锡富告诉记者，涧渡村85%的村民都同意把土地出让给丽冠公司办厂，根本没有强逼村民，所有的村民都是自愿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村民反映说镇政府出动500多人强占村民的土地纯属谣言。“这次征地确实违法，市（开平）政府、市（开平）国土局已对我们镇政府作出了处罚。我们将尽快把土地恢复到可耕状态，争取在今年春耕时让村民复耕。”

　　接着，马冈镇国土所所长梁仕威向记者介绍：“丽冠人造板公司在我镇办厂，征用了涧渡村村民的48亩土地，是无偿提供给投资方使用的，没有任何补偿。马冈镇政府完全是考虑村民的利益，给予涧渡村的一次性补偿：水田15000元/亩，旱地7000元/亩，并减免该村50%的农业税。补偿款折算为60万元。另一种补偿方式是：镇政府将马冈农贸市场的三间商铺作为充抵，商铺每年租金16000元，共出租5年。镇政府每年从商铺租金中拿出一定款项给村民发放补偿金，补偿标准是：水亩每亩每年400元，旱地每亩每年200元，一年发放一次，如当年铺位租金不足支付被征用土地的农户的补偿金，不足部分由镇政府承担。”

　　梁仕威说，在签定该土地征用协议时，有80%的村民同意，只有20%的村民不同意。“我们对村民做了大量的工作，大小会也开了十多次，才把工作做通，签下协议。当时是冬天，庄稼都已经收割完了，水田就不存在什么青苗费补偿，12亩旱地是以每棵树苗10元、每棵竹子3元的青苗补偿一次性补偿给村民。”

　　记者要求梁仕威出示转让给丽冠公司厂房占地40多亩及占用涧渡村48亩土地的合法征地手续，对方说：“没有。”

　　E.国土局领导：对马冈镇进行了严肃处理

　　27日下午，开平市国土局执法监察股甄海森股长向记者出示了一份《土地违法案件行政处罚决定书》，及下达给马冈镇人民政府的《土地行政处罚听证告知书》，旗帜鲜明地表示，马冈镇政府的行为是属于违法的，开平市国土局高度重视此案，2003年6月2日对该镇政府做出了行政处罚，罚款64万元，责成马冈镇政府立即停止违法行为，尽快将土地恢复归还给村民复耕。并由开平市政府将此案通报全市。2003年11月28日，开平市国土资源局梁子贤局长和甄海森股长一道深入现场查看被非法占用、毁坏的土地是否复耕，发现没有复耕，并立即责成马冈镇政府尽快做好复耕工作，不复耕是不行的。

　　当记者问及马冈镇政府将土地征给丽冠公司是否得到过补偿时，甄海森股长回答说：“我们只管监察他们是否违法，也没有去管他们是否得到过补偿。所以，我们对这个问题不清楚。”

　　F.市领导：一定让村民尽快复耕

　　27日下午，开平市人民政府李学明副市长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这是一宗未经批准非法占用土地事件，开平市政府得知情况后，立即对马冈镇政府做出处理意见，开平市人民政府[2003]9号文件《关于马冈镇政府非法占用该镇长间村委会涧渡村集体土地的情况通报》向全市通报，并由开平市国土资源局向上级国土资源部门通报。责成马冈镇政府立即做好复耕工作，将被占用的土地恢复原貌归还给村民耕种，一定要在今年春耕时，让失地的村民种上庄稼。

　　李学明说，马冈镇是该市最边远、贫困的一个镇，办人造板厂能够促进当地生态效益林的发展，对优化当地的生态环境、改善农民的生活、发展地方经济都是有益的。只是，马冈镇政府没有依照法律程序办事，没有做好村民的工作，才出现这种局面。“我也知道涧渡村的大部分村民都不同意复耕，都希望将自己的土地征出去，只是想提高土地的租金。要办理合法的土地征用手续，不是那么容易的，向省里报征用土地每亩要两万多元费用，48亩土地就要100多万元（还不包括村民的安置和补偿费），这笔钱从哪里来呢？土地复耕了，不利于工厂、镇政府和村民的利益，但是，不复耕是不行的，是违法的，不能一错再错。”

　　G.质疑：丽冠公司给村民的补偿费呢？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问马冈镇党委副书记梁锡富，丽冠公司接受马冈镇提供的厂房和土地支付了多少补偿金。梁副书记回答：“这个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让国土所梁所长介绍。”

　　梁仕威接着介绍，为了发展乡镇经济，该镇免费提供原马冈镇造纸机械厂厂房和48亩土地给丽冠公司使用，没有收取任何补偿费用。28日中午，记者回到报社拨通了丽冠公司办公室主任蔡多伟的手机，蔡多伟肯定地告诉记者，是以每亩4000元的补偿价格一次性补偿给马冈镇政府，他说：“关于这48亩补偿问题，我们公司和马冈镇政府签了协议，我们公司是原来的老总郑丁林的签字。协议书我这里有，等星期一（3月1日）上班的时候，我传真一份给你。”

　　记者紧接着又拨通了马冈镇国土所梁仕威所长的手机，通话录音如下：

　　记者：喂，梁仕威所长吗？我是昨天来采访的那个记者。梁所长：你好，什么事？

　　记者：昨天，丽冠公司财务部长聂永吉向我出示了该厂接受马冈镇政府转让厂房和土地的协议书、还有一张一次性支付80万元转让费的信用社支票存根。还给我留了一份复印件。

　　梁所长：是吗？我没有听说过哦。

　　记者：这80万元转让费已支付给马冈镇政府，你都不知道吗？

　　梁所长：不知道，也可能是忘记了吧。

　　记者：丽冠厂占用涧渡村的48亩土地，已经以每亩4000元一次性补偿给马冈镇政府，你知道吗？

　　梁所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去问一问情况再告诉你吧。

　　记者：那好吧，让你费心了。

　　记者感到费解的是，这宗非法征用土地事件已成了不争的事实，为什么马冈镇政府对于转让给丽冠公司的厂房和土地的转让费和补偿款，总是含糊其辞、讳莫如深呢？律师：此事很难“三全其美”

　　如此看来，马冈镇政府、丽冠厂、涧渡村村民三方陷入各自利益的“罗生门”。

　　他们都有着共同的心愿，那就是：那48亩土地能够合情、合理、合法的征用下来。这样，对于马冈镇政府来说，自然是发展该镇经济的一件大美事；对于丽冠公司来说，投资2000万巨款办厂，无疑是希望顺顺利利地发展生产，追求理想的经济效益；对于涧渡村村民来说，这块曾被祖辈们辛勤耕耘的土地，如今能够不用躬耕劳作，每年就能获得一笔比耕作优厚得多的补偿金，何乐不为呢？虽然三方的心愿都是好的，但问题的症结就在丽冠公司要想合法利用这块土地，就必须向广东省国土资源厅申报，然而巨大的一笔征用土地费用从何而来呢？

　　广东华安联合律师事务所崔勇刚律师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五条规定征用下列土地的，由国务院批准：（一）基本农田；（二）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超过三十五公顷的；（三）其他土地超过七十公顷的。征用前款规定以外的土地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批准，并报国务院备案。马冈镇政府征用（或占用）涧渡村民的48亩土地之前没有按照上述规定履行报批手续，显然已经违法。涧渡村民的土地被非法征用（或占用）完全可以向法院起诉。因为，《土地法》第十三条规定：依法登记的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受法律保护，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犯。

　　记者　如冰

　　（夏天 编制）（来源：金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