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缺位与越位之间

　　——访浙大天则金融与资本市场研究所执行所长汪炜

　　本报记者王云帆 见习记者米飙 杭州报道

　　汪炜把浙江本土金融机构的羸弱归咎于“政府对体制内资源整合力度不足”——浙江体制外金融的活跃和整体业绩良好，是这一判断的基石。他提议：“在一些管制行业，浙 江政府需要从无为变为有为。”

　　但对眼下一些地方政府对民企上市过于积极的政策推手，汪炜却又持否定态度。他认为被誉为天生资本家的许多浙商之所以远离资本市场，其中既有对上市成本的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理性抉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排斥政府作为的可能，“降低企业上市成本”、“推动民企集团上市”，是汪炜为受困于缺位、越位两难的地方政府开出的两剂药方。

　　体制内资源整合力度不足

　　《21世纪》：请您先对浙江金融业的现状做一个系统的概括。

　　汪炜：我讲三个层面。

　　第一是浙江省的金融业综合效率非常高，规模效应很好。这主要来源于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很好的市场背景的相互支撑。

　　第二个层面是，体制性原因造成由浙江政府操控的国有金融一块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薄弱。它的资源整合能力，产品创新方面都比较薄弱。浙江金融的区位优势没有充分发挥出来。

　　我个人认为，要使浙江的整个经济上一个台阶，金融市场和资本市场的推进是十分必要的，政府对待整个浙江经济的某些理念可能需要改变。在利用全国和全球金融市场的前提下，怎样做大做强浙江的金融机构，给民营经济的发展提供平台，可能是政府下一步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主要是政府怎样从无为到有所作为，特别是在一些管制行业。

　　我觉得目前政府对体制内资源的整合力度不足。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从前年开始，证信分离所导致的新一轮的证券机构改组，给浙江资本市场的发展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契机。但结果很有意思：同时期，江西整合了一家证券公司，资本金达到近30个亿。而浙江搞的最大的金通证券只有8.5个亿。

　　为什么这样？金通原来是浙江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证券营业部，条件非常好。但它的大股东国信控股是家国企，它要绝对控股，但自己又出不了那么多的钱。所以，即便改制了，资本金的量还是不足，整合的力度还是不够，还是一个中小券商。

　　银行也是如此。杭州市商业银行就面临资产质量的问题，迟迟没有一个很有力度的方案改组。前一次重组，通过增资扩股把不良资产在某种程度稀释了，但是银行本身的规模并没有超越所谓的城市商业银行和区域商业银行的概念。而像兴业银行，一增资扩股就变成了全国性银行。

　　第三是，民间金融比较活跃，但在国家管制下，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急需政府的引导。

　　《21世纪》：浙江本土金融机构的羸弱问题，已经引起了一段时间的关注，浙江在推动本土金融方面有些什么新的突破？

　　汪炜：政府推动的一个表现是争取试点。比如，在民间金融的引导方面，鄞县是全国农信社改革的一个试点。鄞县商业银行，主要是把农村信用社合并起来，某种程度上是政府在推动这件事情。还有温州的利率市场化，也是地方政府争取来的。

　　体制内的改革，主要是浙江商业银行的重组。另外，保险业向民营企业开放也是蛮快的，保险代理公司已经有很多民营企业参与，比如万向集团、绿城集团。

　　蜕变

　　《21世纪》：浙江是资本家的天堂，这些天生的资本高手与资本市场的关系如何？

　　汪炜：浙江民企上市公司这块比较值得研究。浙江上市公司总体资产质量非常突出，民营企业所占比重也比较显著，当年第一家上市的是万象，第一家自然人控股的公司是天通。

　　但浙江省还有很多优秀的民营企业没有上市，或者说不愿上市，还有很多优秀民营企业则是通过买壳方式上市的。

　　这些天生的资本家为何要远离资本市场，我觉得既有可以理解的地方，又有政府可以做工作的地方。

　　可以理解在于，我认为它目前是一种理性的选择，现在民企上市的一次性成本很高。而且好的民营企业融资环境在浙江很好。从理性的角度考虑，如果上市融资的成本要高于间接融资的成本，他就不急于上市。

　　这个成本很多，比如很多土地以前都是乡镇企业、农村里出来的，哪里交过钱啊？现在上市资产要明确，到底是不是你的，要补足非常大的一笔钱。还有就是税收的优惠，一旦上市的话，要根据国家统一的财务标准来做，税收优惠要补足，这是非常庞大的一笔要为规范支付的成本。

　　所以企业是根据自己的规模来决定付不付这个成本，只有当规模足够大时，企业才可能承担得起。

　　目前一些好的企业并不一定要急着上市。浙江现在上市最迫切公司中不乏一些大型的次优企业、有一定危机的企业。民营的小型企业融资环境很恶劣，从银行贷不到什么款，所以小型企业更需要有直接融资的环境。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多层次资本对民营企业的发展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就浙江而言，多层次资本市场对推动民营企业从原来的发展状态进入到社会化、资本化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21世纪》：但我们观察到，很多地方政府，尤其是浙江的一些地方政府目前对推动民企上市非常积极，有些甚至将其列入了有关部门官员考核的指标，您怎么看政府的这种积极态度？

　　汪炜：问题在于政府怎么在这个过程中起作用。现在很多省份都在全力推动民企上市，我认为在理论上来说，“推”本身并不是很有道理。

　　我的理解就是，地方政府主要是要教育，让他们知道资本市场的好处就可以了，至于上不上还是人家自己的选择。

　　政府教育的必要性在于，浙江的民营企业从小做到大很多都是土包子，自己的自我学习能力决定了他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这里面就是所谓的信息不对称。如果他担心风险，可能就不会去碰自己不熟悉的资本市场。如果你低成本地告诉他资本市场是怎么样的，就有可能发现资本市场的好处，他就有可能更加积极主动地去利用资本市场。

　　再一个就是，政府可以考虑怎么降低民营企业的上市成本问题。境外上市可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对小规模的民营企业大大增加了上市的可能性。怎样通过政策、引导降低成本，我觉得这是有价值的。

　　《21世纪》：最近推动国有企业整体上市，是资本市场比较关注的一个问题。您认为这对民企是否同样适用？

　　汪炜：我的看法是不但适用，而且更具迫切性。

　　大家可以看到，近几年二级市场有大量民企通过买壳进入资本市场，浙江省也是这样。买壳上市意味着什么呢？实际上就是子公司上市了。然后呢，你会看到大量的子公司和母公司间不公平的关联交易。母公司侵占子公司的资产，长期侵占子公司融来的资金，这种现象在证券市场上非常常见，民营企业尤其严重。因为它的利益动机是非常强烈的。当你资本市场整个监管不是很有力的时候，他就会利用所有的市场空子。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让他总公司上市才能够非常主动地去规范自己的行为。现在的买壳上市可能是在另外的省，还不在浙江省监管部门的统计口径里面，所以问题还不是很突出，但事实上还是浙江的公司啊，他主要的业务是浙江的。那总体上就会把浙江民营企业上市公司的业绩拉下来。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鼓励民营企业整体上市是提高浙江民营企业资本化程度，保持浙江民营企业在整个资本市场当中市场信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整体上市是与激励机制相融的一种安排，这将是浙江省要推动的一个重要工作，我希望它今后成为浙江发展民营企业的一大特色。